见他险些就要落泪,蔼哥儿只好问道:“你如此急着要花,总有个原因。若是不急,我让人再给你催便是。”
听他话语终于松动,杨仪才算是松了口气:“还有不到十日,便是总督家时江的生日。若是别个也罢了,他最爱牡丹,我若是这时给他一盆,在贺寿的人里可就是头一份了。”
总督家的?蔼哥儿心里打个转,才问:“上次时二爷过府我也随父亲见过,最是和善不过的,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应该都不会……”
“你知道什么。”杨仪打断了蔼哥儿的话:“时江是时二爷的长子,也是跟在总督太太身前长大的孙子,在他们府里说一不二,要星星总督太太不会给月亮。”
“每年他过生日,倒比时总督过寿来得还热闹些——说是小孩子过生日,往来的都是亲故,可是那些盐商、行会,能与总督家有什么亲、带什么故?不过是为着时总督要清名又要实惠,借着时江的名罢了。”
“本来以咱们的年纪也就是表个心意,可是一省多少官员家的公子要去给他贺生,若是送的东西不入他的眼,他才不理会你。”
蔼哥儿还是头一次听说,摆手让杨仪小声:“你小声些,若是让你哥听到了,又要说你。好好来给我兄弟过满月,何必若得他不痛快。”
杨仪立刻将蔼哥儿重新引为知己,也小声道:“现在他越发道学了,比父亲管我还管得厉害。”又道:“你到底分不分给我?多少钱你说个话。”
蔼哥儿便为难地看向他:“这几盆是真不成,并不是钱的事儿——当日先生把花房给我,也是说我性子不稳,与其让我在外头乱跑,不如让我替他看着花。难道是为了让我用花生利的?好不容易有了这几盆,自然要让师母与我母亲先赏,不然把花房收回去,日后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见杨仪又要发急,忙安抚他道:“不是还有几日吗?我让他们看看可还有,若有你只管搬去,不过赏他们几个辛苦钱就是了。说好了,盆子可得你自己配,他们眼里能知道什么是好的?”
杨仪激动地重重拍在蔼哥儿肩头:“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蔼哥儿看着他身后,一脸淡笑地道:“不敢,不敢当。”
杨仪还大言不惭:“怎么不敢?你这是救我于危难,桃园三杰也不过如此。可恨我哥太古板,不然我们也可以效仿。我可和你说,你这个弟弟你别教坏了他,到时咱们三个结拜也是一样的。”
说得兴起,拉着蔼哥儿要再去看牡丹,不想一回身正看杨保在他身后,都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那脸色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模样。
除了杨家自己兄弟间起了龌龊,别的宾客都觉得别致又新鲜,也有好花的太太,打听着花房可还有别的花没有,想着将来自己家中摆宴,也可去淘换几盆装点。
等人客散尽,房中只剩下一家三口的时候,蔼哥儿才把杨仪所说,总督孙子过几日生日之事说出来请父母参详。
沈任听后沉吟一下才道:“往年我一人在江南,人人知道后宅无人,就有些礼数疏忽了也好推搪。现在你们母子过来了,又有上次之事,不好不去。”
房氏跟着点头:“的确,只是小孩的礼,倒也轻不得重不得。”
沈任一笑:“什么轻不得重不得?即是放出给孩子过生日的名头,自然礼越重越好。好在我并不指望着升迁,平常往来罢了。”
房氏听了点头,又为难道:“若是二爷去的话,让人觉得阿谀太过,偏我现在走不开。”询哥儿太小,省城不比扬州,总不能当日去当日回来。
蔼哥儿笑道:“反正杨仪也要去,不如我与他一路吧。正好算是我们之间的交往。”
他去倒是正合适,可是看看他的小身板,房氏还是舍不得:“你才多大就一人出远门,怎么能让我放心。”
蔼哥儿大言不惭道:“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借此历练。何况还有跟的人,杨家肯定不会让杨仪一个人去,杨保更大些。”
沈任听了点头:“也好,正好去问问你先生,往年他们送的都是什么。若是今年还送的话,咱们与他家一样也就是了。”
如此算是定下,蔼哥儿先问过林如海,知道他家往年不过是平常的四样表礼,沈家也就一样预备下。蔼哥儿自己更好说,即是时江爱花,那就给他花好了。
临行前杨仪让人到花房取了催发好的牡丹,直接赏了花匠三百两银子,蔼哥儿算是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拿出三十两来赏了花房诸人,蔼哥儿自己倒带了一盆茶梅——他去只为全了礼,并不是要与杨仪争风头。
杨家果然兄弟齐出,听说蔼哥儿要与他们搭伴,杨仪就已经兴头起来,商量着去了省城要去何处游湖,又要去吃什么小吃,听起来他对省城很是熟悉。
提前一日上船,三人一路观着山水一色,杨仪又在那里显摆他背了多少诗。蔼哥儿这半年多的声律也不是白背的,虽然于做诗上不是什么有灵性之人,倒是已经开始自己抽空看起诗来,听杨仪背得兴起,不时提个头由他接着背。
如此一路颇不寂寞,下船时竟然有人来接。见蔼哥儿面有疑色,杨保笑道:“为了父亲到省里办事有落脚之处,也置办了个小宅子。不过比不得家里宽敞,委屈沈越兄弟了。”
看来知府比起知州来,果然实权人物要虑的事情多。蔼哥儿心里清楚,面上带些感激:“我还以为要住客栈,即有自己的宅子,更好了,哪儿来委屈这说。保哥哥客气了。”
杨仪不耐烦他们这样客套,拉了蔼哥儿与他同车:“快回去洗漱一下,下午还能去逛逛夫子庙,只管在这里客套什么,让人看西洋景吗?”
杨保拿这个弟弟也没什么办法,跟着上车。
宅子果然不大,只可两进,倒是典型的江南风物,小小院子里也堆处假山,下头细池里养着三五尾红鱼,往来吞着水面的浮萍。蔼哥儿踩在青砖之上,很俗气地想着这处挨近总督府的宅子,怕是价格不菲。
中午草草吃了点儿东西,杨仪便叫着要出门,连中觉也不肯歇。杨保要先去总督府递拜帖送信,只好吩咐守宅子的人好生跟着,又让带来的人仔细,若有事只管到总督府去找他。
细细吩咐过了,杨仪与蔼哥儿才算脱身。因住处本就近总督府,而总督府离夫子庙并不远,杨仪又不愿意听杨保唠叨,连车都没让人备,拉着蔼哥儿便出了门。路上杨仪又向蔼哥儿抱怨一回:“知道他比我大两岁,不知道还当他是我爹。”
蔼哥儿只轻笑,他倒觉得杨保对杨仪算是仁至义尽,若是将来询哥儿这么熊,他就让询哥儿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
正想着,前头猛有人大喊:“哪儿来的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吗?乱撞你娘的,把大爷的东西撞坏了你可赔得起?这可是要送给总督府孙少爷的东西!”
第38章
听到有人喝问,蔼哥儿抬头一看, 发声的也是一个胖子, 比自己胖了一圈还多,脸上的肉挣挣着, 把五官都挤得小了, 要不看各样轮廓,眉眼都不难看。
可惜脸上的表情实在嚣张, 让人能忽视他的外貌,不能忽视他的跋扈。最要命的是这人居然穿了一身粉色的长衫, 粉色的、粉色的、粉色的!
蔼哥儿最不能忍受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竟然要穿这么娇嫩的颜色,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 仰起头不悦地道:“谁撞着你了?”
杨仪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马上声援蔼哥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离你还有八丈远,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撞了你?”
那穿粉的人见两个小孩竟然敢不服气,气得脸红脖子粗:“等撞上把东西摔了就晚了, 小毛崽子, 竟然敢和你薛大爷顶嘴,活得不耐烦了。”
他那里叫嚣, 带着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 竟然没有一个劝阻的。蔼哥儿带的来福、杨仪带的杨栓早上前护住各自的小主子, 还向着那个穿粉的不住点头哈腰:“这位大爷, 您看毕竟咱们主子也没撞到您, 东西还好好的。大家都是要给时少爷庆生的,若是说岔了扰了时少爷的生日,都不好看不是。这里离总督府可不远。您说是不是?”
要是懂礼的,听到来福杨栓两个已经说出蔼哥儿两个也是给时江庆生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该打个哈哈,大家一笑过去算了——他态度不好,蔼哥儿两个态度可也没好到哪儿去。要不来福两个也不会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