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沈越一入官场直接进了户部,还被当今破格提拔为了五品员外郎,任谁都要说一声前途大好,现在却自己提出要去工部。若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沈越这是失了圣心,被贬斥了?
见沈学士没有回答自己,沈越又道:“我偶阅闲书,对百炼成钢略有心得,想着到工部试验一番。”
这个是自己的亲孙子,还是眼看着有大出息的亲孙子,沈学士在心里劝自己,面上很和蔼的问沈越:“有什么所得,我还有两个门生在现工部任职,不如让他们找人替你试验一下。”
沈越来前就料到沈学士不会那么轻易允许自己调部,将早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都说百炼钢成绕指柔,可现在难得见到好钢,我就想着若是将这铁多炼几回是不是能让它更有韧性。这样的事儿恐怕非一日之功,也说不得就是我自己想差了。我自己做也罢了,若是麻烦别人还不成功的话,下次老爷也不好说话。”
这话也不无道理,就算是自己的门生,依附于沈家门下只出力不见功,怕这关系也长久不了。自己冒然让人试验的话,真可能如沈越担心的一样,不成功倒失了门生之心。
一二门生沈学士还不在意,可现在沈家正是低调的时候,能维持稳定比什么都强。沈学士也说出自己的担心:“工部之事很难见功,你去了那里没有一番做为,怕是难从那里出来。”
沈越很自信的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从小就有主意,也不是冲动之人,沈学士定定看了他许久,摆手道:“如此也可与你父亲与先生商量一二,若是他们都同意的话,你自己上折子便是。”
沈任那里好商量,他对自己的长子一向信任有加。林如海就不那么好糊弄,非得要让沈越说出自己可有什么想法,去工部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先生也知道,我终是太过年轻。如我这个年纪得了五品官的,除了那些袭爵之家,开国之后并无先例。不如借着家中长辈守孝到工部熬一下资历,避一下风头。”
林如海对沈越避风头还是同意的,可他觉得沈越想避风头何防回翰林院?又可以做学问,也不耽误当今想起他。沈越却知道自己所想如果能够成真,当今想不起自己都难,请林如海只管放心。
强扭的瓜不甜,即是沈越自己态度坚决,林如海也便如了他的意,反正有自己在,哪怕沈学士与沈信都难起复,调沈越出工部还是能做到的。林如海就看着沈越写了折子,再亲自递给当今。
“他怎么忽然要去工部?”当今对沈越观感越来越好,正是有意培养他的时候:“可是户部有人排挤他?你这个做先生的对学生要求严是好事,可也不能放任小人因沈学士不在朝中,就由着人欺凌下属。”
林如海唯有苦笑,说出了沈越自己想试试能不能炼出高强度钢材的想法。当今倒觉得沈越可能真有些思路,没见他当年小小年纪,想给沈太师等人看到自己兄弟的真容,都能与李熙一起研究出画真容之法?
不过这工部,当今沉吟了一下向林如海道:“沈越若是想试验炼钢的话,只能去虞衡清吏司。朕倒不好多说,你自己出面向顾然请托一下吧。”
圣人,你可是天下共主,这样纵容臣子做弊真的好吗?林如海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却一点儿也没耽误工夫,当天就请了顾尚书与张少卿一起小酌。
顾尚书听到沈越竟然请调工部也有些不解,这些年来别说是一甲,就是二甲进士也少有愿意长呆在工部的。不过想想现在沈家的情况,他脑中很自然的补出了沈家子弟要低调以待沈学士复出的场面,应下了关照沈越之事。
和顾尚书这样脑补的人显然不在少数,所以沈越到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之后,倒没因新人受到什么刁难。只在他提出要去主管军需的制造处效力的时候,被顾尚书善意的提醒了一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给搪塞过去了。
“沈大人请看,这就是咱们制造处最新打造的腰刀。”制造处的主事方清向沈越介绍道。
沈越将刀提在手,倒是有些份量,刀口也绽着寒光。用手挥了几下,能听到猎猎之音,不由开口赞道:“好刀。”
见方清面有得色,沈越问他:“这刀用钢几何,钢是经过几火锻造?能经几次砍伐?”
听他问得内行,方清脸上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这位沈大人就是来工部镀金的,竟一下子问出这么些问题来,只好召过一名笔帖士,将沈越的问题抛给了他。
笔帖士见上官问话也不隐瞒,一一解答了沈越的问题。等听到沈越竟然觉得这刀只能经过二十次左右的砍杀不满意,面上就有些潮红:“此刀所用之钢已经三次治炼,又经百次锤打,是现时最好的技艺了。”
这还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人,沈越向他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大人姓名,是我出言冒撞了。不过我看书时见了一句百炼钢成绕指柔,才想着钢都该经过百炼方好。”
笔帖士听他言语谦逊,全无上官架子,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一点儿:“下官姓张,名义。从祖父起就开始在这制造处办差。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试过提高钢的韧性,可惜这铁水三炼之后,再炼的话见效就不明显了。这已经是多年验证过的结果。”说到最后不禁有些自得。
那是因为你们不管几炼,用的还都是低炉。沈越心里有了盘算,面上还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难怪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受教了。”即然这张笔帖士已经三代在这制造处,必有些人脉还有不传之秘,沈越暗暗记在心里。
方清见沈越问完了话,打发张义自回去办事,自己向沈越道:“大人即来了制造处,下官还该与大人交接一下。”
沈越向他摇头:“很是不必。我刚来诸事不明,制造处日常的事务,还要劳烦方大人继续操心。”
这方清已经在工部呆了七八年,才从七品熬到了六品,得了一个主事之位,正是官儿做得心头火热希望更进一步的时候,上头竟然又派了一位五品的员外郎,这明显就是要夺自己的权。
刚才他所以对沈越客气,是因为知道沈越背后有沈家,打着用好话把沈越供起来,自己利用人头熟悉的便利,仍将制造处捏在自己手里的主意:
沈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少年得意之时,最是要听好话要奉承的时候,那自己何妨投其所好?明面上恭敬又不费力气,自己得了实惠才最要紧。
不想这位沈员外郎竟然不肯收回制造处之权,方清面上就是一呆:“大人这是何意?”
沈越早知自己空降必会损伤别人的利益,他此来为的就是炼出好钢以做弹簧,哪儿耐烦与人争权?笑向方清道:“我自知年轻,头一重便不压重。再说方大人兢兢业业多年,制造处对大人都心服口服,所以还要偏劳方大人才好。”
说着神秘的凑向方清:“我还是不信那个张义的话,千古流传下来的圣贤之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所以我有意想试试能不能再把那钢炼得精些,也让张义他们看看,咱们的书不是白读的。”语气里多了些书生意气,分明有着读书人被人质疑之后的恼羞成怒。
方清仔细看了沈越一眼,心里信了三四分:这笔帖士之职由来已久,多是一些读书不成,考不上进士又有一技之长的人,考入各部做些抄写、书算、制造之类的工作。不过这些人虽有一技之长,却因在读书人眼中不是正途出身,升迁困难不说,还经常被科举出身之人打压。
所以各部科举出身的官员与笔帖士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双方不说水火不容,大部分时间都是井水来犯河水——正途出身的官觉得笔帖士便如工匠之流,笔帖士们又觉得正途出身的官儿只会动嘴便升迁迅速实在不公。
沈越这个方清眼中初生的牛犊,显然是被张义最后之言给激怒了,不过是初来乍到,才忍下了一时之气。不过年轻人嘛,能忍一时还能忍一世?这不就想着与张义打擂台了?
打擂台好呀,方清心下暗自高兴,对刚才沈越所言,由自己继续掌管制造处日常事务又信了几分,“那大人是想?”方清还想知道沈越的下一步打算,是想着长久放权,还是试几日不得就没了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