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北(53)
“公主,恐怕不太好。”半晌,绥真才回答。
她的心一沉。“怎么不好?”
“绥真,用镜子照给她看。”阿史那赫蓝坐在门口道。
绥真让她坐到梳妆台前,用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照着她的右肩。暮北在梳妆台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肩膀后面一片紫色的瘀伤。因为在背后,平常她自己看不到,根本没有察觉。
确实不太好。或者说,很严重。
暮北一边把衣服穿好一边思考。这不应该。已经过了这么久,两年中她连剑都不再用,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绥真,怎么会这样?”阿史那赫蓝替她问道。他听上去很担心。
“恐怕是因为一直没有痊愈,公主又没有经历过漠北冬天的天气,被冻伤了。”
“有办法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只能慢慢休养。但可以尽量把淤血放出来。”
“那就试试。”阿史那赫蓝站起身。
“不必了。“暮北忍不住打断他们,阿史那赫蓝和绥真都疑惑地看着她。“不必了。”她重复道。
阿史那赫蓝浅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魏骊,你的伤很严重,淤血放出来好得快些。”
“不必了。”她紧张地又说了一遍。他有点吃惊,此刻的她看起来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
“为什么?”
她吸了口气。“疼。太疼了。”她轻声道。
九原一站之后,她因为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半个月里一夜一夜地不能合眼。额头的伤还好,但右肩的伤口发作的时候尤其折磨人,她几乎咬碎了牙根才没有尖叫出声。骨肉深处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切割着她的精神,她在快要发疯、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想到了清岳,他还在等着她,这才没有一头撞在床头以求解脱,否则她会的。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那样的疼痛了。
阿史那赫蓝只犹豫了一瞬,在暮北反应过来之前,就大步走到她面前,避开她右肩的伤口把她抱在了怀里,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的。会有些疼,但只有这样才好得快。”他这么说着,他却心疼了,但心疼的同时又欣喜若狂。她在无意间终于让他窥到她脆弱的一面。她终于不再仅仅是那个遇到多大的危险都波澜不惊、毫无破绽的公主,而是终于也需要别人安慰的少女了。
“别怕。”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到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绥真知道怎么做,我也会陪着你。”他听到她吸了口气,庆幸她没有拒绝他。“听话。“他十分温柔地道。
她没有回答。
“绥真,你去把东西准备好。”他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绥真道。绥真点点头,出去了。
阿史那赫蓝松开暮北,站起身要往外走,突然感到她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去哪儿?”她问道,她眼里还有未消散的恐惧。
他有些意外,但随即对她微微一笑,“我去给再你弄两个火盆,很快就回来。”
她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他的袖子,“那你快点,不然绥真回来了,我害怕。”她毫不掩饰。“我真是怕死了。”
他笑得更深,“好。”
绥真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回来的时候,阿史那赫蓝刚把第二个火盆搬进来,帐篷里一下热了很多。
“赫蓝,不会太热了么?”绥真把东西放在桌上。
“热你就把外套脱了。”阿史那赫蓝已经把穿在外面皮袄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单衣。
绥真摇摇头,“我还是穿着吧,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再去取纱布来。”
“你怎么不一次准备好?”
绥真迟疑地看了暮北一眼,“我已经准备了不少了。只是怕万一血止不住,会不够用。”
“你别吓唬她。”阿史那赫蓝皱起眉。
“不是你非要问么?”绥真哭笑不得,又转向暮北,“公主,我不是吓你。我不知道淤血已经积了多久,可能需要花点时间。”他顿了顿,“会有点疼。”
阿史那赫蓝担忧地看着暮北,她只是紧张地点点头。
绥真把刀用火烧红,等着刀冷下来的时候,暮北再次松开衣服的带子把肩膀露出来。
“公主,如果疼得厉害就说一声,缓一缓。”绥真道。
“好。”暮北强作镇定。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像平常一样冷静。刀尖碰到她的时候她努力没有退缩,受过剑伤的地方再次被划开一道口子。暮北盯着毯子上的一处繁复密集的花纹,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背流下来,绥真用纱布轻轻把血迹擦掉。
阿史那赫蓝盘着腿,抱着手臂坐在暮北和绥真旁边。他看着那个女孩子像魂魄出窍一般,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不禁疑惑地问绥真,“绥真,不是说会疼吗?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主只是在忍着。”他仍然穿着皮袄,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公主,再坚持一会儿,快好了。”
阿史那赫蓝看着暮北的肩膀,旧伤留下了一道很宽的印子,现在又将添一道新的。他自己受过伤,他知道有多疼,所以她说他是害怕的时候他太理解她的感受。但他比她幸运,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道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沈清岳下手很重,他也是同样,但他们谁都没能杀了对方,最终是两败俱伤,他带着鹰师回了漠北,沈清岳带着他的汉人军队回了九原。硬要论个输赢的话,那一战是他输了,他没能攻下九原城。
暮北仍然一言不发地垂着眼,深红色的血在在她的右肩和后背蔓延成妖娆的线条,她的身体僵得像一块木板。
“魏骊,疼得那么厉害,叫出来会好些。“阿史那赫蓝忍不住咬紧了牙。
她没有出声。
“公主,已经好了。”绥真放下刀,松了口气。“上完药就没关系了。不过还不能沾水,药也必须每天换。等伤口长好之后,只要不要乱动,也不要再冻着,应该不会有事。”
“我将来也不能随便动么?”暮北说着,下意识地抬了下肩膀,血又流了出来。阿史那赫蓝忍不住伸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她吃了一惊,躲了一下。
“别动。”他只是皱着眉。“还在流血。”
“公主,等将来完全恢复就没关系了,但在那之前绝不可以侥幸。赫蓝,你帮下忙。”绥真对阿史那赫蓝道。
阿史那赫蓝站起身,到暮北面前重新坐下。
“怎么了?”暮北疑惑地回头。阿史那赫蓝伸手阻止了她,把她的脸轻轻转向自己。“别看。”他又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把手抽出来。
“到底怎么了?绥真要做什么?”她看着他浅色的眸子道。他像在宽慰她似的笑了,她有不好的预感。
”马上就好。“他道。
右肩后面传来一阵剧痛。暮北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但她的手被阿史那赫蓝温柔又坚决地束缚着。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绥真在用烈酒清洗伤口。
“行了。“绥真道。阿史那赫蓝放开了她。他看着绥真帮她包好伤口,“绥真,叫几个女人过来帮她换衣服,再派人按时更换火盆。”
“赫蓝,你已经把那些女人都送走了。”
“我自己会换,不要人帮忙。”暮北抬起左手去拉右边的衣服。阿史那赫蓝伸手帮她。
“那让苾伽帮你吧。”他道。“她肯定愿意。”
第37章 拾叁 13.3
拾叁13.3
就像阿史那赫蓝说的那样,自从苾伽得知暮北受了伤,便自告奋勇地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起暮北来。每次暮北换药的时候,都要责怪阿史那赫蓝居然没有早点发现公主伤得这样厉害。魏冉一脸忧心地在旁边守着他皇姐,但听苾伽总是数落自己的哥哥,忍不住替阿史那赫蓝辩解。
“赫蓝又没看见,怎么会知道我皇姐受了伤?”他对一脸不高兴的苾伽道,苾伽没有理他,他便又转向暮北,”皇姐,你不会怪赫蓝吧?“
“那是自然。我自己的事,还要劳烦将军费心,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他。”暮北微微笑着。
苾伽却着了急,“公主,赫蓝本来就应该费心,你老这么客气,他会难过的。”她轻轻把绷带裹好,“就是因为你什么也不告诉他,他担心得不得了,又不好来总是来问你,只好让我们来替他问。”
“苾伽,你怎么说出来了?”魏冉无可奈何道。“赫蓝让我们保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