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北(46)
这个人对苾伽态度那么严厉,却在意这些小事,“你这么在乎苾伽,为什么不对她温柔点?”暮北忍不住道,“你太凶了。”
阿史那赫蓝觉得后面这话似曾相识。
“苾伽是可汗最小的女儿,已经受到万般宠爱,脾气如你所见。”他说着笑了起来,“若我也惯着她,怕是要比现在还飞扬跋扈。”
暮北却并不觉得苾伽飞扬跋扈。魏骊是魏冉的姐姐,苾伽那孩子便爱屋及乌地把暮北也理所当然地当作十分亲近的人。她来找暮北的时候看到杜若的那些书如获至宝。她虽然会说汉人的话,认得的字却不多,便缠着暮北念,每念完一首,还要暮北给她讲那些婉转动听的抑扬顿挫是什么意思,暮北就一字一句地解释给她听。
“将军,苾伽说你是她的哥哥?”
“按你们汉人的说法,我是她的堂兄。”阿史那赫蓝发现对面的少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便接着道:“我父亲是可汗的兄弟,他和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之前的可敦,也就是苾伽的母亲把我养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么多。
“之前的可敦?”
阿史那赫蓝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眸子映照着火光,一闪一闪的 。
“生苾伽的时候死了。她生前是可汗最爱的女人,所以她死后可汗格外宠爱苾伽。”
那是个善良的女人,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大。可惜死得太突然,他无以为报,只能尽力替她照顾好她唯一的女儿。
暮北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而他也没有移开视线,他看到她眼里有货真价实的悲伤。
“你真的是魏冉的姐姐?”他突然问,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放。
“我是他姐姐。”她平静地道。
“为什么不早点来?”他想了想,觉得问得有些不妥,辩解一般补充道:“魏冉那孩子一个人过得很辛苦。”
她又露出那个悲伤的表情,“我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她想到了清岳。
然而阿史那赫蓝想到了别的。她的皇帝父亲死的时候她也不过十二岁,自己都只是个孩子,四处躲着她那个篡夺皇位的叔叔,哪里顾得上远在关外的弟弟。但她还是来了。他很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成长为眼前这个人,冷漠,疏离,却无端吸引人靠近。
她是唯一能帮魏冉夺回皇位的人。他想道。
阿史那赫蓝回到鹰师大营的时候绥真正在大营外等他。看到后面跟着的暮北,绥真疑惑地问他怎么带了个汉人女人回来。
“她就是汉人公主。”阿史那赫蓝跳下马,有意想让暮北听懂似的用汉人的话答道。他把缰绳扔给绥真就往大营里走,士兵们纷纷让道。
“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绥真也用汉人的话答道。他吃惊地牵着马跟在阿史那赫蓝身后,不时回过头看看暮北。暮北牵着自己的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详细的等会儿再说。契丹人又来偷袭了吗?”
“没有。可能看我们最近一直按兵不动,怕有蹊跷,没敢来。他们不知道你不在。”
阿史那赫蓝冷笑了一声,“把头领都叫到我那儿去,我问问情况。”
“好。”绥真应道。
“还有,让人给魏骊收拾个大一点的帐篷。她毕竟是魏朝公主,别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节。”
绥真又回头看了暮北一眼,“知道了。”
“对了。”阿史那赫蓝停下来,回头看着暮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挑剔的目光让她有点恼火。“绥真,你给她找一身体面的衣服,但别让人把她和其他那些女人弄混了。”
绥真愣了愣,欲言又止,最后只应了声好。
阿史那赫蓝接着转向暮北,“魏骊,你跟着绥真去,想要什么就告诉他。等你收拾好了,他会带你来找我 。”看到她不高兴的表情,他微微笑起来,“有什么要抱怨的可以等会儿再说,先去把衣服换了。”
她不情愿地点点头。
绥真派人去召集各部的首领,又领着暮北来到大营后方。暮北看到很多存放粮草和辎重的帐篷。还有很多突厥女人在这里做着做饭洗衣的活。
暮北隐约知道这些女人在这里的原因,也知道鹰师在这里已经驻守了近两年没有离开,营中有女人无可厚非,但她还是忍不住皱眉。李牧的军队中就不养女人,他的士兵照样能在一个地方守很长时间。
绥真看到暮北望着那些营中的女人,解释道:“赫蓝不相信外族女人。这些各部献来的。”
暮北没有答话。
绥真把她领到一处帐篷前,说她住的帐篷已经派人去收拾了,请她在这里等,说罢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带着一个和暮北年纪相仿的突厥女孩子进了帐篷,那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套华丽的突厥装束。
暮北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我穿这个?我又不是突厥人。”
绥真心里暗暗抱怨赫蓝给他派了这么个活。
“公主,鹰师的战士不喜欢汉人。赫蓝让你换这个也是为你好。”他勉强笑着说。
一路士兵看她的眼神难说友善,阿史那赫蓝想让她扮成突厥人来躲避敌意么?她看到一个巨大的漏洞。
“我就算穿着突厥的衣服,脸也还是汉人的脸,恐怕是没用。”
“有用!有用!”绥真赶紧道。只要让汉人公主换上这身衣服,他就算完成任务了。有什么后果全都由赫蓝自己兜着,他可不想管。
“怎么个有用法?”暮北看绥真这么着急,感到有问题。
绥真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暮北想问旁边那个一直看着她笑的姑娘,又想起自己不会突厥语。
“绥真,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不换了。你直接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她最后斩钉截铁地道。
绥真听到暮北叫他的名字,低下头。“公主,你也听见赫蓝这么吩咐的,就不要为难我了。”
“我要是为难你,他会怎么样?”
绥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赶紧胡编乱造:“也许会用马鞭抽我。”
暮北将信将疑,他还会做这种事?”
“赫蓝要是发了火,不止会抽人鞭子,还会用刀砍人。”他毫不愧疚地夸张道。
暮北虽然知道绥真在骗她,但她并不真的想为难绥真。她不情不愿地从那个突厥姑娘手里接过了衣服。
绥真松了口气,“公主,换洗的衣服会直接放到你帐里去。”他转身往外走,说在外面等他。
暮北叫住他。“等等,你叫她一起出去吧,我自己会换。”
绥真回过头,朝那个一直站着没动的姑娘用突厥语说了句什么,那个姑娘朝他跑了过去,他们一起到帐篷外面去了。
暮北花了点时间才把衣服换上。那个姑娘取来的是似乎是突厥人春夏季节穿的轻薄衣裙,和刚才那些在营中干活的女人穿的是相似的式样,但质地和花纹都华丽得多。她换好衣服,出了帐篷去叫绥真,发现只有刚才那个突厥少女等在门口,手里抱着个精致的小盒子。那个少女指了指怀中的盒子,又指了指帐篷里面,要暮北回帐篷里去。
暮北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流,无奈绥真又不在,只好回到了帐篷里,看着那个姑娘把盒子放在桌上,又把她牵到桌边坐下,然后轻巧地拨开盒子的搭扣,打开了盒子。
暮北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盒子里放着的是和她过去在娘的妆奁里见过的差不多的东西。还在长安的时候,娘每日梳妆打扮,她就在旁边看着。先细细描好眉眼,然后点上淡淡的斜红,最后染上清淡的唇脂。
暮北觉得化好了妆的娘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嫁给爹真是便宜他了。有一次她就这么对爹和娘说了,爹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娘笑得花枝乱颤,暮北见娘高兴,自己也很开心。
但暮北自己不愿意化妆。她觉得太麻烦了。在屋里坐那么久,她都已经从屋顶翻出去在长安城中跑出很远了。暮北唯一一次好好梳妆打扮,是先帝给她和信陵王赐婚,爹要带她进宫谢恩的时候。她不得不乖乖坐在娘面前,等着娘把那些繁复琐碎的步骤都做完,然后递了一面镜子给她。她虽然很不耐烦,但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终于也有像娘一样好看的时候了,仍是掩不住地惊喜。
“那是因为我们暮北本来就是个小美人啊。”她扑到娘怀里,娘搂着她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