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握大权这么多年,虽然遇到无数次刺杀,但从未遇见如此高手。见手下死残过半,他稳了稳神,忽然觉得手中力道不足,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被抽离,脑海中浮过一碗饺子的画面。
那是他今晚最松懈的时候,吃过的唯一一份没有查验的食物。
他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带着手下的亲信,开始向府外撤退。不知是谁从头顶洒下了一张网,他们舞刀乱砍,勉强从网里逃脱出来。眼看就要到了门口,那‘虞姬’丢下长剑,背后跟随着诸多戏子,向他们步步靠近。
“何人派你来的?”萧公身边围满亲信,他皱着眉,问:“杀手!杂家付十倍的价格,你可愿意?”
‘虞姬’轻轻一笑,道:“多谢了,只是他们说了,你付十倍,那他们就是百倍。”
“是么?”
萧公冷冷道。他服下一丸药,感觉稍微好些。他们开始慢慢向后退去,隔着这么多人,信号弹已发,很快,援兵就会……
嗖——!
众人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还未分辨出是什么东西,萧公脖子上慢慢渗出一丝丝鲜血,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杀!”那‘虞姬’扭曲着脸,右手向前一指。
如今群龙无首,士气大丧,亲信们惶惶如丧家之犬,拼命想要向府外逃去。萧府院内血光剑影,打杀声不绝于耳,可在这阖家欢乐的大年夜里,并没有人知道隔着一堵墙,这里已是人间地狱。
很快,最后一个亲信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虞姬’移步上前,见萧公还有些气息,弯下腰,将飞刀从血水里捡出来。他轻轻抚着刀片上的血迹,看着他不肯瞑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的飞刀,怎么跟你义女的一模一样?那是因为,”他轻笑道:“她的刀法还是我教的。”
“到家了!”
萧沅叶从萧泽的背上跳下,欢呼道。萧泽虽然累得腰酸腿软,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宫宴散后,两人的马车出了些问题,又一时借不到合适的车,便一路走着……不,是背着她回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靠近黑漆漆的大门,萧泽皱了皱眉。
“有么?”萧沅叶靠近他,嗅了嗅:“是你身上有酒味。”
“别闹。”萧泽扣了扣门,无人应答。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伸手用力地推开了大门。寒风呼啸,浓郁的血腥味冲进了他们的鼻息,鲜血染红了石板,尸身交叠。空气中仿佛还残存着战斗的幻影,他们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冤魂的哭声和呐喊,而萧公静静地躺在离他们脚下三米的地方,只差一点点,就能逃出门去。
“义父!”萧泽一下子跪倒在地,颤颤伸出手,合拢上他的双眼。
第26章
这个新年注定不太平。
仅仅过了三天,奏章如飞羽般投到皇帝的御书房里,当值太监抱的手都酸了。奏章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怒斥萧公公这些年来的欺上瞒下,卖官卖爵,以及各种胡作非为。上至私通敌国,下至纵奴行凶,种种恶迹,罄竹难书。
群臣们全然不顾皇帝也要休假的心情,于新年初三,集体在宣政殿外恳请觐见圣上,彻查贼宦萧公公一案。
周焱只回了四个字:年后再议。
这一来,以葛丞相为首的贤臣们摸不清小皇帝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否要将萧家那两个余孽给揪出来,只得悻悻而归。只是九千岁这面大旗一倒,京都的风向在悄然间转了好几个弯。
“娘娘,李大人已经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尽管京都已经被大雪包围,河面上结着一锤子都砸不碎的厚冰,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温暖。兰絮发梢上的雪花在刚刚入殿的时候就悄然化去,隔着拉拢的朱红帷幔,她屏气凝神,对里面的娇笑声恍若无闻。
半响,才听到太后娇柔慵懒的嗓音:“来了么?这样的快。就说哀家还在午休,让他先等等。”
正要领命而去,有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声音很轻,她听着并不清晰。“慢着兰絮,”太后吩咐道:“把妘妘也带过去吧。”
“是。”
她转过身,轻快地离开。跟随太后十几年,她对太后的心思和想法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师家的两个女儿都在宫中过年,又因她们不和,彼此住的还远一些。
她先吩咐宫人,请李将军到暖香殿内等候,这才去请师妘妘。
师妘妘正在打络子,见她来,笑了笑,道:“兰姑姑来啦?快些坐下,给姑姑上茶。”
“县主客气了,奴婢何德何能,怎么能吃县主的茶。”兰絮堆着满脸的笑容,手里却接过茶来,喝了口:“奴婢刚刚从太后娘娘那里过来,要请县主去暖香殿……”
“去哪里做什么?”她有些奇怪。
兰絮笑道:“大过年的,当然是唠唠家常了?县主请先过去,娘娘刚刚午休起来,还得一会儿呢。”
这些时日来,师妘妘明显感受到太后对自己的疏远,更看重庶姐婵婵,内心正有些惶惶不安。听闻太后召见,她不敢耽搁,急忙梳洗更衣,前往暖香殿。
她向来怕冷,便裹着大红羽衣斗篷,衬得小脸玉莹莹,却被风雪吹出一抹红。匆忙忙入了殿,还不及解下斗篷抖下身上的雪,便撞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那人身着飞鱼服,一对浓眉如雄鹰展翅,黑眸锐利有光。
师妘妘见他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有些恼,却又觉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已经过去三天了。
往年的年关,总是萧府最热闹的时候。如今大门紧闭,空荡荡的庭院回廊,不见一个人的身影。厢房里停着三十二具尸身,皑皑白雪覆盖住石板上的血痕,狂风吹散了血腥味,却挽不回已经走的人。
萧沅叶接过桃叶手中的碗,步入室内,轻声道:“哥哥,喝点粥吧。”
他疲惫地放下笔,接过粥大口的喝下。书案上摆放着几大叠账本,以及萧公生前的书信。总要有人站出来收拾残局,无论萧家是怎样的树倒猢狲散,萧泽都不能弃萧公的毕生心血于不顾,更不能抛下萧沅叶。
“怎么样了?”她托腮坐在旁边的春凳上,看他愁眉紧锁,语气也有些低落。
“我们府上的账,确实没什么问题;有些机密书信,早已被义父焚毁。”萧泽放下碗,指了指旁边的那叠信件:“只怕这种时候,会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如今府外精兵密布,不是软禁,胜似软禁。”他无不嘲讽道。
“他不会杀了我们的。”萧沅叶垂下眸子,淡淡道:“那天他还封我同知,义父已死,他不想再出第二个九千岁。”
“他?”萧泽惨淡一笑:“他呀他……我早该看出来,这他。妈。的就是个圈套!”一手捶下,他凄然道:“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义父往里面跳……义父这些年,论实在的,做过几件祸国殃民的事?一件也没有!只因为他是个阉人……”
“不。只因为他执掌大权罢了。”萧沅叶轻轻道:“总得让别人来分碗肉羹吧?”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并不温暖,萧沅叶脚下摆着一盆仅存的木炭。她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仰头看着萧泽。
他闭上眼,道:“我还记得那年冬天,我们陆家激怒了圣上,阖府都被收押入狱。我们被关在黑漆漆的牢房里,睡在稻草上……隔几天,我的亲人们就会饱受折磨的回来,或者永远不回来……我亲眼看到他们死于寒冷、饥饿,或者是酷刑的折磨,可我还活着。后来他带走了我。我本以为接下来就是死亡,可他问我还想不想活,我说是。”
“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那时候我还小,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最开始我恨他,恨他宣读了判决我家的圣旨。但是我想知道我们陆家究竟招惹了何方神灵,我一定要弄个究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案子被尘封起来,他死了,我都不知道……”
萧沅叶无言,她将头轻轻地埋在了萧泽的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肩。
门外突兀地传来了随秋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在吗?”
她迅速地坐回去,萧泽也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进来吧。”
随秋抖了抖身上的雪,苦着脸走进来。他的脚不自觉地向火盆靠了靠,道:“公子,据可靠消息,黄傲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