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何当归(7)

他闭了闭眼,孩童无知,但几年后情窦初开的时节,他逐渐安于这山中神仙眷侣的生活。莲生与他说:“过去的你是谁不重要,如今你便是青阮。”他觉得他真的全然放下了,只想与她这般过着平凡日子。

那天,他把暗卫统领叫来,拿出父王留给他的腰牌,放到他手上:“十三,我想放下了,我已有了此生的意义;你们也可以不再追随我,而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十三抬头看着他,还是将腰牌还了回去:“世子或许真的放下了,但是要保护重要之人,力量亦不可或缺。我等已明了殿下的指令,但这块腰牌还请收着。如有用到我等之日,尽可吩咐。”

一语成谶。

她失踪之后,他满眼血丝地寻出了这块腰牌。

就像此时,无盐仍在提醒着他:“即便遣散也无法改变你是昭王世子的事实,即使你放下了那狗皇帝的灭门之仇,你也还是昭王世子燕暮!”

第5章 了

夜风吹过,吹起青阮玄紫衣袍的下摆。

从前她不让他穿这些颜色的衣服,她说这些是沉重的颜色,衣服上的花纹越精致缭乱,越沉重。他的衣服多是她做的,朴素简单,但是面料上佳也不失气度。

可惜如今他穿着这般的衣服,她看不见,也不再会指责于他。

“我知道。”他顿了顿,往昔走马灯式的从眼前掠过,痛苦和眷恋都不曾停留,只是面无波澜,“所以我在这。”

无盐停下了笑声,沉默着等待剑尖没入血肉,可是没有,眼前之人显然颇有耐心。“为何不动手?”

“黎黎……”青阮只是唤了一声,莲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大约是多年来自成的默契,以前一个眼神便可,现在一个动作、一点声音。

她缓缓收起了剑,在床上跪着向前挪到床边,企图离他们更近一点。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情势,她却出声温和:“无盐,你一开始便是奉命杀我的吗?”

“是。”

“那为什么不让我死于宫中?还要带我出来呢?”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下床,拿起拐杖,“咚咚咚”一点点探过去,就到他们俩身前。

无盐没有回答,她现在靠着墙边缩着,而莲生站着微微低头,仿佛在看自己,可分明没有睁眼。

“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吗?”无盐颤了颤,她记得那句话,一直记得。目盲与貌丑,两人相依为命五载,她一日午后,悠悠然调着琴音,无意问起;“无盐往后可有打算?”

“无盐生而为奴,只愿有一主不加嫌弃,可以侍奉左右便好。”她说完,看着这个舍身进宫的温婉女子,“那,小姐你呢?”

她轻轻笑了,如沐春风。

“我走的是不归路。我不怕一死,既来之,便不问归期,只求在天命将至之前还能回到仙山,看一眼他罢了。”

思绪万千,夜风浮动,一梦平生。

如今,她还是轻笑着,但多少带了点无奈:“无盐你总以为自己是极大极恶之人,以为自己不过主人的鹰犬,沾满鲜血也在所不辞——可是你不是啊。”

“一派……”她双目圆睁,宛如炼狱中爬出的恶鬼,正要跳起来,那根拐杖却扔了过来。

“无盐,你以为我看不见便不知道了吗?”莲生想要俯下身去碰碰她,却又不知她在哪,“这个拐杖上,剑柄那段底下刻着‘莲生’,而另一端底下刻着‘无盐’。”

无盐顿住了,这是她的小心思,那样微小,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她只是自顾自掩藏着这样的喜悦,那五年是她最快活的日子。

一旁的青阮什么也没说,但他听懂了——你欲为剑,我便为鞘;奉你为主,我甘为眼。

“小姐……”无盐拉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我啊,幼时曾为昭王府的奴婢,后被下狱拷打烧伤,肃王救了我,但我的一生也毁了。直到遇到了小姐你啊。”

“我本想着待你上山看过一眼,便奉命而为,谁知道遇此变故。如今这般不过罪有应得,小姐不必伤怀。”

莲生握了握她的手,“你心本善,于我而言,一往如初。”

她没有挽留,没有多说,默默松开转身。青阮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温柔如她会劝他留她性命,但到底她温柔而非优柔,她虽眼盲,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她双眼是闭着的,心眼却是睁着的,一如当年澄澈敞亮。

-

青阮清晨回到客栈时,莲生已经起来了,她坐在梳妆桌前梳理着一头青丝,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般。

“软软,你回来了。”她说着,又问道:“都处理完了?”

“恩,处理完了。”青阮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又孤单,忽然心痛到难以呼吸,走上前从后面环住她,轻轻吻着她的发顶。

“黎黎。”低低的声音有着男性特有的磁性,撩人心扉。

“嗯?”莲生任他抱着,抬起小臂轻轻回抱着他环过来的双臂。

“我们回山上,好吗?”往常冰冷的语气荡然无存,有些粘腻,又有些恳切,像一头撒娇的大型犬。

莲生拍了拍他的手背,“像以前一样?”

“对,像以前一样,不再分开。”

她满不在乎似的笑笑,“好,等一切尘埃落定。”

青阮僵了僵,鼻头有些酸涩,他有些想哭,可是这么多年了,他成了真正的大人,便不想再在她面前示弱。本来应当他将离别的话说出口,她却总是比他通透。

即便过了五年,他也没能追上她。但是至少他能从背后抱住她,将她护在怀中。

“等我,等我。”他一遍遍念着,直到听到她的“好”才满足的松开手,彻底离开。

莲生梳洗完,蒙上白纱,便有一个女孩子走进来,“黎黎小姐?还是叫燕夫人?啊,我是被安排过来伺候的,待会咱们就要上路回仙山镇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如银铃,语气可爱俏皮,想来年岁不大。莲生脑中兀自勾勒着模样,笑了笑:“还是叫我小姐吧。既然是他让你来的,那你叫什么?”

“瑶甜!”

她怔了证,无盐对要甜,还真是好名字。她站起来转过身,瑶甜却噗嗤一声笑开了。

莲生摸不着头脑,想来自己衣服不曾穿错,发髻也不当凌乱,也不知这小姑娘在笑些啥。而瑶甜一边笑一边说没事,就这么领着她出了门。

瑶甜自然是不会说,她戴着的白纱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青阮”两个大字,想来是她家主人的手笔,青阮蔽目,不见他人。

或许她还是叫夫人更妥当些。

回到仙山之后,岁岁年年,时光流转,日子便那样过着。瑶甜虽是活泼了些,却是个能干的姑娘,不仅生活不成问题,也有了可以说笑的人。

莲生坐在林间抚着琴,低声吟唱歌女伤愁的词曲,恍然如梦。

“小姐唱得可真是好听,听几遍都不会腻,也难怪当年那宫里的人也要栽在小姐手里!”瑶甜说笑着。

“胡说什么呢。”莲生早已习惯她这般口无遮拦,低头调了调音,“这月来信了么?”

瑶甜笑容灿烂地凑上前,“每次都这样随口问起,其实小姐在意得很吧!不过这月的书信着实没来,我也纳罕着呢。”

莲生皱着眉头算了算,每月十五左右是来信的日子,他每月都会写,只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政务军情一概不论,她便听着瑶甜念给她听,然后微微笑着。她偶尔也会回信,由瑶甜代笔,写的无非就是天冷多加些衣裳,院中槐树花又开了之类。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就这样在山中住了五年,她基本不见别人,偶尔会随着瑶甜下山。镇子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或许他们的故事被这些淳朴的百姓口口相传,所以总有人与她热情地打着招呼。有时候她会觉得时光流转,只有她还在原地,做着经年之梦。

是啊,她看不见,瑶甜的书信或许是编造出来的,或许他早就写好多少年的份,留在那让她一封一封地听;她的书信也从未寄出过,不然为什么他从不谈归期?

昭王早已平反,本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如今本应身死的世子出现,自然是轩然大波,本来计划将成的肃王被这样横插一刀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有鱼死网破才是最后的结局。她早就知道的,但还是放他走了。

上一篇:误入东宫 下一篇:奈何未亡人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