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玗看着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晏遥以为他是不信她有这本事让他脱罪,正要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李玗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晏遥一愣,李玗才自觉失态,一松手,将脸转了过去,然后对外面说了两个字:“备车。”
得妻如此,便是去走的鬼门关,也是值了。
-
思政殿内,惠帝李临正闭目养神,手指在案几上轻击。
这时,有一内侍接了外头的通传,轻着步子走上前来,拿捏着音量,先是轻唤了一声“圣上”,待李临睁开双眼,才复又说道:“圣上,太子与太子妃求见。”
李临闻言,双手放于膝上,坐直了身子。
他如今已是六十二岁,又疾病缠身,精神大不比从前,每到午间,总是觉得困顿,可眼中却依然可见精明,周身萦绕着的是一股子帝王之气,不怒自威。
午间打盹之时,也只有福海敢接近于他。
李玗此次前来所谓何事,他又岂会不知?
今晨魏国公府上搜出的“罪证”,还没经过大理寺审查,便直接被递到了他的面前,还有他那侄女,说是随时待命,愿冒死指认太子。
若不是他让福海对外宣称自己忽觉身子不适,只怕那些人今日便要将他这思政殿的门槛给踏破了,逼他决断。
决断?如何决断。
今日他们想要的,是让他赐一杯鸩酒于李玗。
明日呢?怕是就连自己坐的这张龙椅,也要“让贤”。
龙涎香于香炉之中熏烧,幻化成轻盈帷幕,萦绕于李临鼻尖。
他不说话,福海自然也不敢多言,只是在那里弓着身子,静静等待。
李临看了眼福海,眼中忽然带了探询之色,言语看似漫不经心,却暗带猜忌:“你倒是贴心。”
只是贴的,却不知是不是太子的那一颗。
福海跟在帝王身边多年,只听一耳朵,便明白了李临话里没说的那层意思,他额间冒出细汗,伏地,俯首帖耳,做惶恐状,“圣上明鉴,奴才一心惟愿为圣上分忧,不曾有过二心哪。”
“起来吧。”李临见他这模样,笑了,故作无事地说道:“你还是这样胆小,朕不过夸赞你一句,便吓得不知所措。你跟着朕那么多年,朕又岂会疑你?”
福海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以衣袖拂去脑门上的细汗,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李临目视前方,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像是又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李玗今日会来,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十六个儿子当中,李玗永远是最犟的那个,不喜在他面前邀功,也从不肯在他面前低头。
也正因如此,他每每见到他那副刚直模样,才总觉得莫名来气。
“让他们进来吧。”李临终于开口说道。
他倒是想要瞧一瞧,这一回,李玗有什么话可说。
福海领了他的意思,便去外面请了李玗与晏遥进来,有意无意地轻声提点了一句,说道:“即便是寻常人家,做儿子的,又哪有处处与父亲置气的呢。”
说完,福海却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象征性地自打了一嘴巴,说道:“是老奴多嘴了,殿下与太子妃勿怪。”
晏遥听出了他话里的提醒,感激道:“哪里的话,福总管是心细之人,往后还要劳烦您多多提点。”
福海连说了几声“不敢”,余光却向晏遥投去赞许神色,而后转过身,在前面继续带路,不再说话。
有了福海这句话,晏遥这心里,却总算是稍稍一宽。
正如李玗所言,圣上如今并不想遂了张贵妃的意愿,否则,以福海之机警,又岂会在此时“多嘴”。
他这不是多嘴,分明是在向李玗示好。
圣上的身体,终究是撑不了几年了,而这后宫之中,张贵妃自有自己的心腹,不会重用于他,所以,福海才选择了看似不得圣心的太子。
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晏遥一面走着,一面思索着这些人的曲折心思,竟是品出些别样意趣。
可她面上看起来,却是一副深沉模样,眉头微蹙着,好似在想什么烦心事。
李玗因而靠近,冷不防偷掐了一把她的细腰,晏遥的双眼倏地瞪大,眉头也一下舒展了开来,神情微带嗔怒之意。
“少皱眉,容易老。”李玗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轻言了一句,而那只作恶的手,此刻已然反扣于背后。
“你……”晏遥刚想斥他一句“轻浮”,一抬头,两人却已然行至思政殿殿前,便只好止住不提,心中却腹诽:
怎么到头来,她反倒是成了那个最紧张的了?
福海只当听不见后面的动静,先一步跨入了思政殿,对李临说道:“圣上,太子与太子妃到了。”
里面迟迟没有回音。
第20章
晏遥朝里面看去的时候,李临双目紧闭,用手撑着脑袋,竟像是又睡过去了一般。
她迟疑着看向李玗,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李玗却拉起了她的手,与她一同踏进了思政殿的大门。
听到动静,李临倏地睁开了双眼,言语中似有不满,“还是那般没规矩。”手中则似是随意地将面前的几本折子都叠到了一块儿。
李玗刚要开口争辩,却被晏遥扯了扯衣袖,他只好跟着她一同行礼,口呼“父皇圣安。”
“嗯。”李临咳嗽几声,抬了抬手,让李玗与晏遥起来。
福海应声上前,替他奉上一杯清茶。
李临手捧着茶杯,对底下问道:“何事?”
他当然知道李玗今日过来为的是哪桩事,他只不过是想教他亲口说出来,有求于他。
可李玗偏不,他的双眼就那样直视着自己的父亲,身子站得笔直,不偏不倚,语气平常,不卑不亢,“儿子被人构陷,心里不服,请父皇主持公道。”
李临见他如此,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咳嗽得也更加剧烈了些,福海亦是眉头紧蹙,他上前想要替李临拍拍背,顺一顺气,李临却一摆手,制止了他。
福海只好退到一边,目光下垂,只盯着脚尖。
“构陷?呵。”李临冷哼一声,将那叠折子拿起,又猛地在桌上一摔,道:“太子好牌面,这朝中竟有这样多的要臣,联名上书要构陷于你!”
福海猜的不错,他本是不愿在这件事上为难李玗,只是那边拿出了这许多的“证据”,他一时也不好交代罢了。
原本想着,李玗若是服个软,他贵为天子,那些人的嘴,要堵上却也不难,可他这个儿子到了这样的时候,却偏偏仍是不肯顺他的意!
李玗不言,晏遥却已然跪下,“父皇息怒。”
李临看她一眼,却并不说话。
晏遥抬头,又道:“此事本是轮不到儿臣置喙,但此事关乎儿臣的母家与夫君。儿臣既知内情,不敢,也不能不禀告于您。”
李临听了这话,面色才舒缓许多,他呷一口茶,然后对晏遥说道:“起来说话。”
晏遥称“是”,起了身,李临又问:“你倒是说说,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晏遥眼珠一转,大着胆子说道:“儿臣以为,光凭那些所谓的证据,就给太子殿下安上一个谋逆大罪,未免太儿戏,也太滑稽了些。”
李临听到“儿戏”二字,脸色稍变,眼睛快速眨动了两下,却还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晏遥接着往下说。
“首先是那所谓的物证——”晏遥说着,顿了顿,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才又继续说道:“儿臣有一物,想呈与父皇过目。”
她双手托着那封信,举高于头顶。
李临一点头,福海便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信,确认过里边只装了薄薄一页纸后,才将它呈到了李临面前。
李临拆了信,将里面的纸摊开来看了,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福海站在他身侧,偷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后背却是起了一层冷汗。
那信上写的同样是一封用长公主口吻所撰写的罪己书,只是幕后主使者,却从太子变成了五皇子。
“父皇明鉴。您与我母亲自小便感情亲厚,她的字迹,您不会不认得。可这封信——”晏遥话锋一转,“这封信,却是我今日才在东宫里头书写而得。”
她大方承认,是想要提醒李临,平日里能接触到长公主手笔之人何其之多,其中定然不乏那些能够模仿长公主字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