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东宫(16)

……

他只知道,阙国,如今已是内忧外患,早已不复昔日繁盛。

如若此时再起兵戈,行那篡权夺位之争,必然会引致更大的灾祸。

至于他的父皇,是会趁此机会除掉他这颗“眼中钉”,还是继续留着他,与徐家,与他五哥抗衡——他,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他心里的胜算,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大。

也正因如此,他才为她提前做了应对之策。

可在长公主面前,李玗深知,他不能露怯半分。

他的姑母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即使陷入僵局,也没有那么容易服输。

果然,长公主嘴角微动,不知喃喃自语了些什么后,又像疯了一般地冲向了晏遥,伸手便想要揪住她的领子逼问。

李玗见状,先她一步挡在了晏遥身前,她却仍旧是不肯放弃,双眼瞪大,目光死死地盯着晏遥。

“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她朝着晏遥喊道:“你既然有法子知道我与陈彪行会面之事,就一定知道些旁的秘密!现在能救晏家的人便只有你了!阿遥,你还知道什么,赶紧都说出来啊……”

说到最后,竟是声泪俱下。

她全然不记得了,晏遥的嗓子已然被毒哑,根本说不了话,而当初的幕后主使者,正是她。

长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模样像极了那些为了三分墙争执的村野妇人,额头上的皱纹也显得愈发的深了。

晏遥这才发觉,她是真的老了。

雍容华贵了大半辈子,末了,却也是这般光景。

可任凭她说得再凄惨动听,晏遥的心里,却起不了半分波澜。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魏国公却说话了。

他放下了杯子,对着已似魔怔了的长公主平静地说道:“你与镇西将军会面一事,是我话与阿遥知的,我告诉她,只不过是不愿她被你欺负,嫁给郑国公那个老家伙。”

晏遥心中一动,惊疑地看向魏国公。

长公主闻言,更是直愣愣地便在原地呆住,背部看上去,比刚才还要僵直几分。她的眼睛里似有泪珠在浮动,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却是想将那泪,给硬生生地憋回去。

她没有回头,魏国公却继续对她说道:

“李念,你已然败了。”

语气中听不出一点同情或是怜悯,就连称谓,也叫得那样生疏。

好像他们并不是相伴了十几年的夫妻,只不过是两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罢了。

长公主终于克制不住,哽咽着掩面而泣。

哭声听上去,竟与孩童无异。

晏遥怔怔地看向她的父亲。

那个二十年前曾引得多少闺秀芳心暗许的风流才子,如今不过不惑之年,脸上却已然显露出疲态。

印象当中,他总是一副漠然模样,很少笑。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讨喜,现在想来,或许,他在这魏国公府上,从来便也没有真正快乐过。

她看向晏昭时,晏昭也在看她。

他看着她,眼里饱含着难言的情绪,就像是想要将那些逝去了的时光都一同补回来,又像是要用尽力气看完最后一眼。

晏遥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善的预感。

她眉头紧蹙,嘴唇微启,对着晏昭不断地摇头。

晏昭却笑了——

他微微对晏遥一点头,而后坐正了身子,对李玗说道:“我今日,便算是真正将阿遥托付与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父亲对女婿的姿态,对李玗说话。

没有了君与臣之间的礼节,却更显郑重。

李玗眼中微动,点头称“是”。

魏国公的转变,同样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的这声“是”,却答得同样郑重。

“我这个女儿,从小……我便不曾教过她。倘若她有什么不得体或是冲撞了你的地方,请你念在今日之事,多多担待。”

“好。”

“倘若真有一日……你嫌她厌她,再容不下她,也请你放她自由。我们阿遥,自小就是个不喜约束的孩子啊……”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依然挂着笑,可是晏遥却再也绷不住情绪。

她此时说不出话来,即便能说,却也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晏遥这才发现,自己过去,从来便没有看懂过她的父亲。

比如为什么他明明对母亲用情至深,最后却仍是顺了家里的意思,尚了长公主。

又比如他花了大力气将她接到这魏国公府上,见了她,却常常视她如无物。

而现在,当她终于似懂非懂之时,却已近诀别。

长公主终于止住了哭声,她仍旧背对着晏昭,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晏昭,此事,与你无关。你盼了十几年的自由,如今,可以如愿了。”

这么多年来,她将他绑在身边,即便始终住不进他的心里,却也熟知他的性子。

晏昭对李玗叮嘱这样的多的话,是因为他已然不要了他这条性命。

她过去总不喜他出远门去游历,想让他多陪着她,可如今这黄泉路,她却偏偏不愿与他一同走了。

只可惜,晏昭至死,都不愿遂了她的心意。

他迟迟未答她的话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晏遥神情突变,李念猛然转身,才看到晏昭已然倒在了桌面之上。

茶杯翻了过去,茶水顺着桌檐缓缓流下。

她惊愕之余,刚想喊叫外头的人进来,却突然觉得好似有一股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渐渐的,她满脸憋得通红,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起来……

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杯被打翻了的茶水之上——

那是晏昭,亲手替她倒的。

她不过抿了一小口,他却跟无事人般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算计了晏昭一辈子,临末了,他却以这样的方式还了回来。

晏遥坐在那里,整个身子除了眼睛,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她看看已然合上双目的晏昭,又看看李玗,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李玗却终究是沉住了气,他对着外面一声令下,很快便有八名虎贲军推门而入。

领头之人先是去探了晏昭与李念的鼻息与脉搏,确认无误以后,才对李玗回禀道:“殿下,魏国公与长公主已然殁了。”

“嗯。”李玗应了他一声,眼中闪过复杂情绪,然后摆了摆手。

虎贲军会意过来,两人一组上前,便要去搬动晏昭与李念的尸体。

晏遥却突然像是自梦中惊醒了般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晏昭。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对魏国公府都无半分留恋,从未肖想过会有与他诀别的一天,可这一天突然间来了,她的心却被一点点地揪起,再也缓不过来。

“阿遥。”李玗叫住了她。

晏遥停住脚步,李玗走了过去,用身子挡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阿遥,别看。”他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哄一个啼哭的婴孩入睡。

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却拼命摇头挣扎。

李玗拗不过她,只好放了手,让她再去瞧晏昭的最后一面。

那是晏遥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她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

也许听李玗的话,别看、别想、别听,她就可以麻痹自己,可她却固执地想要清醒。

主人突然故去的消息传开,众人不知这魏国公府何以突然遭此变故,人心惶惶之下,外面早已开始哭天抢地一片。

晏遥的眼泪,却像是已然流尽了。

她站了起来,脸上又换上了那副漠然神情,重新站回了李玗身后。

死者毕竟身份特殊,虎贲军抬着尸体,却不敢贸然处置。

领头那人迟疑着向李玗开口问道:“殿下,此案,应当交由刑部还是大理寺审理?”

如若以谋逆罪论处,则应当交由大理寺审理,可如若皇家不想张扬此事,则应交由刑部,“彻查”魏国公与长公主的死因,最后的结果,也大多不了了之。

他们这些在太子手下当差久了的心腹,早已习惯了谨言慎行。

李玗皱眉,沉默片刻,才道:“先将二人尸首妥善安置,此事干系重大,待我入宫禀报父皇以后再做决断。”

其实以他的性子,眼里本揉不得半粒沙,可是,一来如今局势不稳,长公主谋逆一事如若闹得人尽皆知,或许会让那些本就起了反意之人更加蠢蠢欲动,二来……他却是也有了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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