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谣+番外(100)
可他就是爱黑白分明的眼,爱她宁折不弯。
明天她会是上上下下忙碌的女侠,今晚的一切会烟消云散,没准哪天她又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与自省中,变得可怜兮兮。
她这样的性子真是不容易,杜仲想。坏心眼的刮了刮她的脸蛋,捏着她的鼻梁,小小的惩戒一番。
不过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他挑眉从床边离开,走到案前,点好蜡烛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布控图。
聊城没个准,不能先将他们算进来。建安也不知指望,小皇帝就是根墙头草,好不容易有点良知被太后和黄丛哄一哄就能立马改变主意。
这就有些难办了,粮草不足没有支援,想打赢夷人精锐,几乎不能完成。
杜仲捏着眉心,注定又是不眠夜。
灯火摇曳外,有只灰黑色小鸟飞进院子。它通体没有一点儿杂色,完美的与黑夜融合,若不是悄悄了叫了两声,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子衿提着灯,左右张望,然后战战兢兢的取下小鸟腿上的信笺。
手抖得厉害,她唇变得青白,好像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子衿姐姐,你在做什么?”慎儿立在门边,盯着她。
一双杏仁眼,有孩子的稚气,更是藏了点锐利。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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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假装不经意将信笺塞入袖口,提灯向她走去柔声道:“怎地还不睡?可是夜里风凉吹着了?”
“都七八月了,窗户开着也嫌热,哪里会凉呢?”慎儿盯着她的袖口,一会儿视线移开,笑颜展开说道:“子衿姐姐我特别喜欢你,很早我就想要娘亲再给我生个哥哥姐姐,但她总说我傻。现在我不想她生了,因为有你就够了。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想同我还有爹爹娘亲在一块儿对么?”
她目光澄澈,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因为太过纯净,有时看着你像发呆,有时又像个闪闪发亮的小蜡烛。此刻她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子衿,似乎只是问了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期盼她的回答。
“是,我当然很喜欢慎儿。”子衿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真的很喜欢慎儿,是打心眼里喜欢,因为她像极了自己的妹妹,哪怕现在两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万仞山庄里,慎儿每晚与她睡在一块儿,听她说故事,爱吃她做的点心。她心里缺的那块儿被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儿填满,十余年的担忧与害怕逐渐的被驱赶开来。她以为日子可以这么过下去,没想却收到了这么一封信。
“那睡觉吧,子衿姐姐好晚了,明天起不来娘又要说我。”她打个哈欠,伸着胳膊就往里头走。
今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慎儿的眼神令她心神忐忑。她拉住慎儿的袖子,帮她将里衣理好,像是补偿般的说道:“无事,明日你若是起不来我便说你病了,尽管睡个开心。”
“可你知道的,爹爹和娘不喜欢撒谎的孩子。”慎儿猛地回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然而迅速泛起瞌睡。“睡吧,睡吧,不然真起不来了。”
子衿一整晚没睡,睡不着。她胳膊支撑着脑袋,每次要睡了,就看见桌上摆好的信笺,一下子睡意跑的干干净净。
转头,慎儿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甚至连侧身也不曾有。她看见了,还是没看见。说的是童言还是话里有话。
不愧是杜护法的女儿,比别人要多生了一瓣心窍。子衿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起信笺放在烛火里烧了。
黑烟从火星里蹿出,融进浓浓的夜里,屋内最后一点光亮被熄灭,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是一个怎样的好天气。
李相月酒醒便是晌午,她头疼欲裂喝了子衿炖的醒酒汤方才好了些。杯中多放了味红枣,说是能解汤中苦,李相月没觉得汤多苦,倒是想到了爱吃红枣的云苓。
最近事情太多,一时处理不来,算算已有些日子未去看看云梦谷众人,心里怪是想念。
云梦谷被安置在洪城内一处院落,虽说云梦谷投敌是沐青黛一人所为,可百姓却是见过不少云梦弟子帮夷人做事。襄王给了这么个地方让他们休养,也是怕有冲动百姓来找麻烦,到时他们是打也不行,不对也不成。
云苓见是她,先是责怪的剜了眼,似乎再说她怎么又来了。如今云梦谷位置尴尬,杜仲又刚刚出事,理应避嫌。好歹曾经是自己徒弟,眼神霎那变得温柔,拍拍床榻让她过来。
“杜仲如何了?”她喝着李相月带来的红枣粥问到。
“没能再好,也不会再坏,所幸襄王是信他的,还有依靠。”
云苓砸吧嘴,用帕子将嘴角的水渍擦去:“那就好。我听说夷人在北征集人马,是要攻过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几乎是盖不住。襄王也没打算掩盖,百姓早些知道,能走的远些也是好事。
李相月点点头,说起这事就心中不舒坦。
“咱们兵马不够,粮草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昨日我去聊城借粮草,吴知府不愿见我。”
“荒唐!”云苓用力将碗砸在桌上,震震声响。“吴知府就是个糊涂的软蛋!襄王有没有写信回京?这事还需的与圣上商量……”
她看了眼李相月,渐渐不说话了。小皇帝是什么人,她打有耳闻,皇室的龃龉她不好评论,但也晓得大概建安那处给不上什么帮助。
唯有深深叹息一声,起身作势要赶李相月:“事情既然这么麻烦,杜仲肯定忙昏了头,你不帮他反倒跑我这儿来偷闲了?”
李相月捂嘴偷笑,让她重新躺下,身体还未大好可经不起折腾。
“我若是能帮上忙就好了,可惜行军布阵我是一窍不通,省的在他面前添堵。”
“这般……哎。”云苓提好被子,窝在软塌上,困乏的看了眼窗外,不少云梦弟子正在练功,她说道:“要是人手不够,云梦弟子尽管拿去,为国捐躯方是死得其所。”
李相月犯了难,知道云苓不是一时意气,可她说到底已经被逐出云梦谷,总不能号令弟子了。
云苓看出她的窘迫,恍然自己做的不妥,指着窗外一人说道:“我会与范珩说此事,你若是需要直接找他便是。”
“范师兄?”李相月不假思索,忘了改称呼。他受了重伤,几乎可以说是武功尽费。她进来时,看见一年轻女弟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模样陌生看来应是后入门的。“他受了伤,我实在不忍再让他为此事伤神。”
“你走后,谷中弟子出彩的唯有范珩慧灵与青黛三人。青黛还是我教了云梦心经……这邪门的功法害了我一个徒弟,是万万不能再教给别人了。剩下的弟子要么是天资一般,要么是资历太轻,都无法堪当重任。”谈及云梦谷,云苓觉着愧对。
她握住李相月的手,看着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心中感慨万千:“慧灵前阵子找了我,说等咱们病都好了回云梦后,她想出家。洪城内有些事,我明白她过不去,能依靠的也就范珩一人了。”
关于慧灵之事,虽然掩盖的极好,但李相月见过她几次大约也知晓点,便不多说什么。
“只是云梦竟然凋敝至此,哪有百年名门的踪影。若是当年姐姐做了谷主,怕是如今风头无两,还是我负了师门。”
无论李相月如何安慰,云苓始终有些自怨自艾。对姐姐的崇拜与自己教导无方的愧疚积年累月,深入骨髓,每日的反省自责怕是不好过。
从云梦回来,李相月想着云苓最后反反复复念叨好几句的话,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了云栖的样貌。
她入门时,云栖早就不知所踪,是出家了,还是藏进深山中无人知晓。云梦谷里关于她的事,除了挂在云苓嘴边举世无双的姐姐,还有一副画像。
正是她舞剑时,被人所画。白衣美人,面覆轻纱。衣袂翩跹中,是一双极为凌厉的眼,她似山巅的傲雪,也是冰雪消融时潺潺流淌的清泉。她无疑是难以比肩的,也最是不能接近。
那副画像,李相月总是去看一眼,并告诉自己,也要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随着年纪长大,她个子抽高后,才发现这样一双眼看得地方,有朵黄色的小花。花有五瓣,有只彩蝶正在上方。
“原来她是个温柔的人。”李相月对自己说,她不敢把这话大声说出去。因为整个云梦谷都以云栖为傲,她就该是冷酷之际,眼中只有剑意,这样的弟子才能学得云梦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