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婆看他神魂颠倒的,不由轻哼了声,又骂道:“就你这样,花云鹤也敢把他女儿交给你,真是老眼昏花了。”
莫三刀终于有反应了,向鬼婆婆咧嘴笑道:“师娘,你这脾气,可是被晴薇继承得分毫不差了。”
鬼婆婆怔了一怔,板着脸道:“什么意思?”
莫三刀笑着道:“刀子嘴,豆腐心。”
鬼婆婆脸上一沉,却未反斥,目光落向花梦,见她面颊上的血丝虽已消褪,然整张脸还是苍白如纸,憔悴不堪,便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倒出一粒丹药扔给莫三刀。
“给她服下。”
莫三刀接住丹药,轻轻喂入花梦嘴里,耳中又闻鬼婆婆骂骂咧咧道:“原以为她也是个强人,没想到连两个蛊虫都经受不住。”
莫三刀本能地替花梦辩护:“你那蛊虫又阴又毒,一来来那么多,谁消受得起?”
鬼婆婆眉头微扬,阴阳怪气地笑起来,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要娶她?”
莫三刀神情一怔。
鬼婆婆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说,不管她是不是花云鹤的女儿,都要娶她。”
莫三刀收拢双臂,握紧花梦的肩头,沉声道:“嗯。”
鬼婆婆眼里涌起玩味之色,轻哼道:“那你师妹怎么办?你不替你师父杀花云鹤了?”
莫三刀深深呼吸,猛地把花梦横抱而起,背向鬼婆婆默然站立。
鬼婆婆双眸一虚。
莫三刀沉默良久,出声道:“合欢宫怎么走?”
鬼婆婆唇角轻勾,拆穿他道:“你是不敢回答,还是不敢去思考。”
莫三刀胸膛剧烈起伏,霍地大步向前而去,鬼婆婆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右掌在草地上一拍,身形腾跃而起,眨眼便到了莫三刀身前。
莫三刀脚步一滞。
鬼婆婆冷然道:“不想死就给我待在后面。”
第60章 境中人(五)
却说在不归山半坡与蛾眉、武当众人分散后, 白彦独自在一条清溪旁醒来,望着模模糊糊的满天繁星,头痛欲裂。
淙淙流水声响在耳畔, 夜风挟着浓郁的幽香, 静谧地吹过脸庞, 白彦皱紧眉头, 挣扎着坐起身来,左右环顾, 发现自己竟身处片杳无人迹的山谷,四下明月如水,茉莉遍野,点点雪白掩映于翠色*欲滴的叶丛里,恍若繁星散落。
白彦望着那一丛丛妙丽的茉莉花, 心神一震,站起身来。
月影在溪水上聚拢, 又荡开……馥郁的香气里,倏尔传来几声缥缈的古琴音,白彦眉峰一挑,循着那琴音而去, 绕过茉莉花丛举目远望, 见朗月之下,一座竹亭立于山脚,纱幔飘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施展轻功向那竹亭飞去,待在近处停下, 见得纱幔中人一袭如水白裙, 螓首微垂,纤指拂动, 正拨动着古琴琴弦,奏响一声声清越之音。
那声音落入山谷,深沉悠扬,此起彼伏,瞬间盈满山谷,震动于白彦耳畔、胸膛,他一瞬不瞬盯着帘中那人,素来沉静的凤眸里痛色涌动,沉默片刻,猛地大步上前,径直闯入竹亭之中,将抚琴那人拽至面前。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一瞬之间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月朗风清,挟以她最爱的茉莉香气,掠入亭中,拂乱她鬓角青丝,那双纤尘不染、灿若华星的双眸在发丝后粲然一笑。
一如当年。
***
“公子是打江南来的吗?”
江面烟波浩渺,春风捎着几分料峭寒意,从船头吹过。白彦屈膝而坐,青丝拂过双眸,隔断了他投在远山上的视线。他转头,向问话那人望去,春色明媚,她戴着皂纱帷帽,一身农家短衫,把手里的船桨摇得噜噜作响。
白彦声音散漫:“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一面摇桨,一面回道:“水灵灵的呀!”
白彦脸色一沉。
小船慢慢靠岸,一座屋舍俨然、梅影横斜的山庄映入眼帘,白彦起身,把一粒碎银子扔给那人,不等船身停稳,脚下轻点,眨眼已至岸上。
春雨刚过,地上泥土还有些松软,白彦放慢脚步,微微侧目,发现江岸旁,那人仍握着桨站立船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嫌少?”白彦扬眉。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脆脆的,软软的,带着笑道:“等公子回去呢。”
白彦眉间一蹙,声音玩味:“我来梅影小庄赴约,至少会歇上半月,你确定要等?”
那人微微歪头,笑嘻嘻地道:“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呀,一个尸横遍野的庄子,公子也要住上半月吗?”
白彦眸色骤变,纵身掠入丛丛梅影深处,进得庄门一看,果真见庭院内血迹斑驳,家丁、主人横七竖八绝命于地,死状惨绝人寰。白彦心惊胆寒,猛地踅身飞回江岸,却见那人仍是握着船桨,歪头站着,想也不想,腰间佩剑如虹泄出,剑尖携起凛凛春水,向那人面门取去。
那人竟仍是不动,待剑尖水花迫近帷帽皂纱,方才软腰一让,其时足尖踢开船身,纵身掠至白彦面前,赤手空拳,与他相博一处。
白彦听她声音娇脆,料想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然交手之后,却发觉她非但身手矫健敏捷,内力更是异常深厚,一时聚精会神,不敢掉以轻心。缠斗片刻,白彦胸中一掌,惊怔瞬间,佩剑亦被她反手夺去,心神骤乱,情急之下,向后纵入梅林之中,掌风卷落琼枝花叶,反身一击。
那人飞身扑来,冷不防面前叶飞如箭,凌于虚空翻身闪避,正待落地,脚腕竟被白彦抓住。白彦手上发力,将她拉拽过来,探手袭她面门,被她偏头闪过,仓促间仅握住她帽前皂纱。
白彦心思一沉,奋力扯下。
与此同时,那人脚快如电,踢中白彦胸膛,纵身退开。
杀气收敛,被震落的梅花在身周簌簌沉浮,白彦扔下帷帽,抬眸望去,满天飞羽里,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一头青丝如瀑,直垂腰下。
白彦冷声道:“你是天狼门的人?”
“不是啊。”她坦然道。
“那你是什么人?”白彦皱眉。
她声音依旧清脆,却隐隐带了恼意:“我是等公子渡船回去的人。”
白彦凤眸微虚,半信半疑,一面思忖,一面踱步向她靠近。
春风从江面上吹来,拂动她乌黑的青丝,在飞花沉浮的虚空里荡起一个个旖旎的圈儿,白彦在她后背停下,垂眸道:“转过来。”
她不动,只道:“你叫我转我就转么?”
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娇嗔。
白彦道:“你戴着帷帽,不以真容示人,要么极丑,要么极美。这世上,丑的,美的,我都见过,本不差你一个,不过……”
她打断他的话:“那你说我是丑的,还是美的?”
白彦怔了怔,眸光微沉,良久道:“美的。”
她继续追问:“极美的?”
白彦道:“嗯。”
她咯咯一笑,随着江风转过身来,明媚春光下,肤光胜雪,丹唇皓齿,一双翦水秋瞳澄澈无暇,令白彦心神一窒。
他猜对了。
澄江如练,映着如簇山影,与一叶扁舟。
白彦坐在船头,摩挲着指腹间的一瓣白梅,目光却定格在摇桨人投映在江中的倒影上。微风拂面,轻轻拨动她如瀑青丝,一缕鬓发贴在颊上,被她无意间抿在唇间。红唇,乌发,贝齿,真是倍增媚色。
白彦凤眸微沉,脚在舟中帷帽上一踢,把帷帽抛到她面前。
“戴上。”
她接过帷帽,促狭地道:“看够了?”
白彦偏开头,默然不应。
她笑着把帷帽戴上,重新摇桨,转头望了眼人潮熙攘的码头,开口道:“公子能帮我一个忙吗?”
白彦眉眼未抬。
她却自顾自说道:“码头画舫里的那个婆婆盯了我三天了,虽然面生,但我猜多半是家里派来捉我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能劳烦公子一会儿替我掩护些,助我脱身么?”
白彦眉梢微动,目光向她说的那艘画舫投去,那是城中风月场所设在江畔供达官贵人们听曲赏舞的一艘游船,眼下虽还未曾入夜,船上却已是人影一片,有布置装饰的,有闲谈说笑的,以及静坐一隅,默然不动的。
她说的那个婆婆,是后者。
“你那个家,莫非是城里的快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