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番外(26)
他……
吃得很快,匆忙之间就解决了一顿饭。
旋即,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垂眼继续吃着,却如嚼腊,心底见不得光的暗流急剧涌动,面上的平静仿佛再保持不住。
“阿荔,你……”
吃到一半,她放下筷著,欲言又止。
“嗯?”他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没胃口吗?”
“阿荔,你现在身份与以往不同,或可稍稍注意举止……”她定定地说出这句话,视线落在桌面上。
兰潜在一旁看着,终是忍不住微叹。
侍女在收拾桌面残局时,仍不免惊讶,今日的午膳怎如此匆促就结束了,虽侯爷惯常是用得快的,但总要等夫人一起,所以往日里她们总是要候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进去收拾。
今次,真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谢薜篇就结局了,好快唉,有点舍不得
第17章 谢薜篇:终章
有些时候,有些事没挑明便也算了,可一旦捅破了,便如那浩荡江水般再也堵不住。
此后,谢薜提过数次,辛文狸虽有欲改的念头,但见效不大,也是,毕竟谢薜是自小熏陶在那般环境中长大的,少年时犹可仗着年轻气盛与千七相恋,时隔多年,当年轻狂再不会错一丝一毫。可辛文狸幼时离家,少时为仆,冠时为卒,几次生死错乱间,你叫他何时何地随何人去学那些?
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谢薜当年是否是真的爱千七?
压抑,沉默,成了两人相处时挥散不开的阴霾。
辛文狸不会再笑得那么旁若无人,谢薜也没有再笑得眼弯弯的模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人为什么会改变呢?
这些时日,她被这两个问题困住,人也越发寡言起来。
辛谢氏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期间她和古霁二人继续跟踪梦境,而社和辛谢氏一起留在了客栈。
这一日,是谢薜和辛文狸最后一次一起用膳。
就在辛文狸吃完,习惯性地继续看着谢薜时,谢薜停下动作,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你一直看着我,让我不大自在。”
他僵住。
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你忘了当年我便是在一旁看着你的么?那时你喜欢喝汤……”
谢薜打断他的话,“那是当年!我早说过,你身份不同往日,那些个粗习陋惯也该丢了!”
这一句话,定是伤足了他的心,因为他的眸光彻底暗淡下去,唇色也染了苍白。
兰潜是知道他极其欣赏谢薜用餐时的一举一动、行止仪态的,每当那个时候,他的神情都仿佛是在看一场再美不过的风景,充满享受而痴眷。
可是谢薜却这样说,粗习陋惯……
“阿薜……”他抬起眼来看她,声音低沉而缓慢,“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是贵族人家的公子哥,某一日春光明媚,游玩途中时与你相遇,吟赏风月,此后找个良辰吉日,骑高头大马,自在去谢府提亲……”
他说到这,顿了顿,目中现出苦嘲之色,“……醒来后,我还笑自己莫不是魔障了,做这样痴妄的梦。阿薜,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未对自己的出身有过什么不满,毕竟这是时运之事,我决定不了,什么样的出身过什么样的生活,大府门庭里的礼化训导,只有当生存无忧之后才会去考虑的东西……曾为生活所迫是我,在战场上隅行也是我,我所经历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我,我身上不论好坏雅鄙,也都是我,如果没有,那我也不是我了……”
谢薜怔怔听着,眼底闪着丝丝水光。
他却一径说着,语声越发混乱急促,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没注意到她,说到末了,才倏地抬头看她,而她的身影只来得及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残碎,“所以,你既然爱我,为何不是爱整个人,当初因我十之七八而爱上,为何如今却因这二三而疏否我?”
他情绪罕见的波动异常,似有压抑了数年的阴郁之气喷薄而出,掠夺了房间里最后一抹彩色。
门扉被冬日的寒风吹得不住开合,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冻干了谢薜脸上的泪。
此后的发展似乎由不得谢薜后悔,两人再没有同桌吃过饭,此后辛文狸更是夜不归宿,即便回府也只是歇在书房,从不与谢薜打照面。
谢薜终于尝到了食如嚼腊的滋味,却没想到,她要尝整整三十年。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谢薜并不知情,彼时她正在处置一个下人,这个下人偷了管家房里的账册,企图篡改谋一笔暴利,却因做得不够仔细,只改了当月的数额而被发觉,谢薜素来讲礼守训,对这等奸贼之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一顿家法过后,便派人扭送去了官府。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辛文狸正在远远地看着,那时他穿着藏蓝色的衣裳,独身立于一棵枯树之下,仅剩的叶片落在他肩头,他也忘了去拂。
兰潜奇怪的是,他唇角的那一抹笑,似释然,似舒心,似惆怅,似叹息……
他是来告别的。
兰潜心中,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
兰潜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会付诸于行动。
深冬的一日,辛文狸在朝堂上失言,惹怒陛下,被赐酒而亡,深夜,尸体被送回了武侯府。
那一晚,谢薜睡得并不好,屡次从睡梦中惊醒,折腾到半夜,侍女大惊失色地冲进来,身子如筛糠般抖着,却半天说不话出来。
谢薜的心沉了半沉,“什么事如此惊慌?”
侍女跪伏在地,颤抖着,“夫人,侯爷他……他……”
脸一下变得惨白,谢薜匆忙披衣起身,汲着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去。
“夫人!”侍女吓得一惊,囫囵爬起身,连忙去扶她。
武侯府正院,列着两队官兵,皆肃容冷面。
为首一官宦模样老者,执着浮尘,背对而立,听得声响,他慢慢转过身来,见到谢薜后,面上露出怅惘和惋惜之色来。
他身后正中央的地面上,放着一张矮榻,以白布覆之,白布蜿蜒的行迹看得出是躺着的一个人。
谢薜僵在门口,半天都没有动作。
老者长叹一声,道,“夫人,咱家就送武侯爷到这儿了,身后之事劳您自行便是。”
说完,便率着一众士兵远去。
谢薜还是一动不动,对他的话仿佛闻所未闻,对他的离开也丝毫不觉。
两个人,短短不过一丈距离,却已是天人永隔。
——
这便是三十年前,谢薜与千七的结局。
即便早已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亲眼看到却终究比听到的来得更沉重些。
“你说,辛文狸可是因为看到了谢薜处置那下人的场面,有所触动,心有郁郁,才一时失言?”
回到客栈后,霁款忍不住问她。
她本垂目径自走着,听到他问,便停下来,转头看他。
霁款被她的眼神一惊,“你……”
她却早已又垂下眼去,“不是,千七不是那样的人。”
“如何得知?”
她把手放在门扉上,像下一瞬就要推门而入,却定在那不动,“千七爱极了生活,心境澄澈,是是非非分的清楚,活得更是通透,谢薜处置下人,本就是应施之为,那下人也确实是有错在身,又不是谢薜平白生事,千七对这些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与那下人产生共鸣,心有所触,以致身亡?”
“况且……”她脸上一片木然,看着他的眼睛也没什么情绪,“他和那下人唯一的相似之处不过是也曾为过仆,凭这就妄断他是心狭胸窄之人?”
霁款眼里几多神色划过,终凝成认同的亮光,笑道:“你这一番见解倒是独到,却是我短浅了,想不到乱营里也能出你这般慧心眼儿的人,实在难得!”
气氛突然静了片刻。
只见她眼底深处乍现一点锐光,锋利至欲切人心底,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怎么,在你看来,身份低贱的人,都是这般无事生非的么?!”
霁款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你”
她却没让他把话说完。“霁款,你知道我在乱营是干什么的么?”
他忍不住一头雾水:“什么?”
“吱呀”一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见状亦跟了进去。
她给他倒了杯茶,他却忍不住皱眉,为她依旧粗糙的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