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番外(128)

怀香很快便抽身去了前院,薛可蕊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自己的晚膳,再唤来正在池边吭哧吭哧洗衣裳的吴嬷嬷,让她给自己备个空食盒。她要把这些用完了的杯盘碗盏统统收了送去后院给仆妇洗,顺便再给怀香装几只鸡腿回来,免得她晚上回来忙饿了。

吴嬷嬷应诺,手脚麻利地帮着薛可蕊收拾好,用一只大食盒装了,脏盘子放底部,干净的罐子放上层。再用手掂了掂,吴嬷嬷开口了:

“世子夫人,这盒子忒重,夫人能提得动?要不还是放在这里,待奴婢洗完衣裳再送去吧?”

薛可蕊摆摆手,“无碍,这点东西,本夫人我可单手提行数里!”

说完,薛可蕊直起身来,果真单手就提着这食盒飞也似的出了院门。

将脏盘子送去后院时,薛可蕊顺道瞅了瞅厨房的锅,看见一旁的小灶上还用小火炖着一锅粥。

“冯三儿,这粥炖着是给谁吃的?”薛可蕊随口便向后厨的管事问话。

“哈,世子夫人!这些粥啊,都是给琴房的姑娘们留的,刚才赶时间,她们只胡乱用了些肉和菜。采薇姑娘说口里干得慌,让厨房给她们姐妹几个备点爽口的粥,晚间回来她们再用点,所以……”后厨的管事冯三儿搓着手一脸讪笑着从灶旁直起了身。

“琴房?”薛可蕊不解,她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住的这个冯府还有什么琴房。

“呃……”冯三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等他再解释,忙着备鲜果的甘大娘在案桌旁笑出了声:

“哈哈!冯三儿逗您呢,夫人!这小子不老实,对着世子夫人也敢打哑谜,当心我替夫人出刀教训你这没正形儿的!”

甘大娘挥舞着一把大菜刀,正大刀阔斧地分切着一只只去了皮的,白嫩嫩的苹果肉。她转过头,用她标志性的大嗓门冲薛可蕊打着哈哈:

“夫人,其实也没啥,就是他们爷们儿常去的沁欢楼。今日有贵客登门,冯大人叫了沁欢楼的老鸨,送了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来陪贵客喝酒的。”

“……”薛可蕊明了,她扯了扯嘴角,冲冯三儿和甘大娘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便提着装了两只鸡腿的食盒,迈开腿往外走。

沁欢楼,她当然知道,凉州城最有名的花楼,里面不仅有美艳的汉人女子,还有不少西番女子投身其中。从前吴守信做节度使时,沁欢楼盛极一时,凉州不少达官贵人的小妾,有不少都出自沁欢楼。

叫欢场里的女子上府门陪客人喝酒,那是贵胄的作派,从前凉州城里也有少数有权有势的贵胄会这样做。因为要人自白日起便上门.服务,花楼里的老鸨非要更多银子才肯放人,要是点了楼里知名的姑娘上门,若你没权没势,有点地位的姑娘压根儿就不会搭理你。

花楼女上门陪客不稀奇,稀奇的是叫人来陪侍客人的人是冯驾,在薛可蕊眼里,冯驾似乎是不近女色的。更稀奇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那沁欢楼还能有心情做卖笑的生意……

不过很快薛可蕊便想明白了,冯驾是男人,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他为何就做不得?从前有柳玥君一尊佛似的守在冯府,冯驾就算有这种时候定然也会选择在府外进行,如今柳玥君不在府里了,他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理虽是这个理,薛可蕊却莫名地有些生气。她提着食盒偷偷摸摸顺着墙根儿往前院厅堂溜,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不知怎的,一听见有沁欢楼的女子来陪客人,她就想去前院寻个暗处来悄么么地守着。

很快,薛可蕊便溜到了宴会厅前的花园内。她立在一丛桃花树后,透过芬芳四溢,稀松大张的桃花枝的缝隙,薛可蕊看见宴会厅的大门大开,厅内满当当坐了一圈的人。

冯驾端坐上首,面前一张长条几,看那菜式与酒盏,应该还有一人与冯驾同坐。只是眼下那座位上却是空的,那人许是有事暂时离开。

冯驾的左右下手分列了两长溜的案几,赴宴的人没有一个是薛可蕊认识的,想来这些人就是冯状所说的,南诏国的使臣了。冯予坐在冯驾的左下手,他们叔侄二人皆与人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堂下坐了几名女子,因她们皆是背对大门,薛可蕊只能看见她们袅娜的背影,娉娉婷婷,婉转风流。她们一意只顾抚弄着古琴、琵琶、洞箫……果然吹拉弹唱,一派奢靡好景象。

薛可蕊不错眼地盯着厅堂内吃喝弹唱,折腾得热火朝天的众人,自己则猫着腰,缩在一棵桃树的后面。她禁不住自鼻腔内冷哼一声,心里暗道:哪怕是战乱,冯驾依然成功让这场宴会保持了大唐时期最纯正的奢靡气质。

薛可蕊盯得正带劲,突然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衣摆响,她猛然回头,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

薛可蕊吓了一大跳,她踉跄后退几步差一点扔掉手里的食盒。

“你是谁?”薛可蕊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一幅死里逃生的惨淡模样。

“呃……”来人头戴玉冠,身穿一件描金绣彩的玉白色的缎袍,他似乎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薛可蕊吓坏了,往一旁闪了几步差一点闪到他自己的腰。

“这位姑娘……”缎袍公子虽然差一点闪到腰,依然不忘保持客气,他冲薛可蕊拱手作揖:

“在下是节帅的客人,承蒙节帅厚爱,今日特来叨扰府上。贵府建得甚是雄伟,在下刚才去了一趟恭房,回来,便寻不得路了……转了老半天转到这桃花林,听见前头有歌舞声,知道自己快到了,这才……”

薛可蕊了然,原来是上茅房迷路的客人。

冯府缺婢子,客人来了也没个引路的人,怨不得人家要迷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薛可蕊忙躬身冲对方施礼:

“是的,公子,这里已经是厅堂的花园了,公子一直朝前走便是。”

听说自己没有走错路,这名男子甚是开心,忙不迭冲薛可蕊道谢,又大踏步往前走。走了几步这男子便顿住了脚步,又转过身来:

“姑娘你……”

他望向薛可蕊耳后尽绾的发髻及时止住了嘴。牟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望着薛可蕊咧嘴一笑,便转身急急忙忙赶回了厅堂。

牟寻刚回得厅堂,冯驾便朗声唤他:“三殿下,怎地去这么久,我以为你掉恭房里去了,正要派人去寻你。”

牟寻笑得尴尬,忙摆摆手说:“节帅说笑了,都怨节帅府里菜太好吃,牟寻嘴馋吃太多,让节帅看笑话了。”

牟寻对自己刚才的迷路只字不提,冯府缺婢子,他也瞧出来了,不然不会没有引路的人。可是他不能让主人家尴尬,凉州在打仗,冯府成这样,实在正常极了。

牟寻挥挥衣袖,干净俐落地将所有不周到通通扔到了脑后去。冯驾是他们南诏的恩人,他依旧扬起谦恭又内敛的笑,冲殿内众人拱手致歉:自己耽误太久了,失礼失礼了!一面迈开大步朝冯驾身边走。

冯驾热情地招呼牟寻赶紧回到他身边坐下,只手握紧他的手腕,笑得眉眼弯弯:

“殿下快坐好,咱们接着来,刚才还没说完,驾的心事,三殿下就帮着驾给解决了吧?”

牟寻坐好,他望向冯驾,眼前浮现的却是适才在厅堂外桃树林里遇见的那名女子,柳叶眉,睡凤眼,眉梢眼角皆含情,一举一动尽风流。

定然就是她了!

牟寻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笑眯眯地同冯驾点头:

“节帅,牟寻适才趁着去恭房想过了,咱南诏与中原大唐历来交好,寻迎娶中原女子实属水到渠成。更何况是节帅府上的人,节帅既有此心,寻自当感恩荷德,哪里谈得上是帮节帅的忙?而是牟寻应三叩九拜,谢过节帅的恩典才对啊!”

听得此言,左下手牟寻的詹事坐不住了,他张口想对牟寻说什么,却被牟寻一个眼风甩过去给死死堵住。

詹事不甘心,却又说不得话,心中郁闷:冯驾要把他府上的寡妇塞给三殿下做正妻,三殿下好心来给冯驾施援手,冯驾就预备这么回馈三殿下?

殿下一表人材又是第一次娶妻,便被人给塞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啊!只奇怪这三殿怎地突然变懦弱,开始还借口王子婚事需得禀告父王,求南诏王定夺。为何不过一个转眼,他便这样态度陡然百八十度大转弯,二话不说,通通应承下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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