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番外(76)
话正说着,只见淑妃甫入殿中,气氛骤然窘迫了起来,苏逸堂进退罔躓,立在下首,一时竟也不知如何了,皇帝给他递了眼色,忙下了马蹄袖给淑妃请了安,皇帝吩咐了一声,“回安。”
苏逸堂顺理成章脱了身,一溜烟儿的下去了。
皇帝眸中沉敛幽深,看上去无波无澜,只闲适地踱了几步,便朝她背过身去,负着手立在皇后的神牌前免抑哀情。
淑妃见此一阵心酸,只觉着皇帝的心思太过复杂,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皇上,嫔妾知道您是极重情义的,仁孝皇后去了,在嫔妾心中也是莫不哀戚。只是听闻您这几日鲜少进食,嫔妾担心您如此日复一日的熬着,总会吃不消。”她随手打开黑漆描金花果万福缠枝的食盒,捧出一碗薏米莲子粥,“皇上如若不思饮食,不如先进些薏米莲子粥罢,这薏米健脾清热、莲子又有养心安神的功效,除烦安神治夏热及体虚火旺不受温补之人的清凉之物,这可是嫔妾亲自去御膳房为皇上做的呢,万望皇上莫拂了嫔妾的一片苦心。”
灯火微茫下,看不清皇帝的神色,“皇天眷命,朕富有四海,可皇后骤然薨逝,朕始终留不住她。”
淑妃听了这样感伤的话竟一时噤住,轻轻地走至皇帝身侧,将众宫妃抄录成册的经卷递给皇帝,“皇上,这是六宫妃嫔为仁孝皇后以夜继昼抄录的经卷,嫔妾无能,只能看着皇上如此哀痛过甚,伤及龙体,却不能为皇上分忧,想以仁孝皇后贤德施惠,贤德如欲太姒,事懿德任天下,想往日仁孝皇后桩桩件件厚泽兼容,嫔妾及众宫妃也是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的。”
“淑妃能如此仁德贤惠,仁孝皇后身在天国自然感佩,朕也甚是欣慰。”皇帝将抄录的经本接在手上,“梁九功,将经文供于佛前,延请法师为仁孝皇后回向。”
梁九功迈着缓步,垂着肩捧接经文前去佛堂供奉了。
皇帝冲她挥挥手,“你若无事便可跪安了。”
淑妃没有走的意思,“皇上......”顿了顿,欲言又止。
“淑妃还有事?”皇帝垮下肩来,有些不耐,“既是有话便直说。”
“自皇后薨逝,那懿妃从未露面,众宫妃去宝华殿祈福超度,似这样大的宫室卑辞尊礼,她竟不曾前来,嫔妾不是擅生是非之人,只这懿妃行事有恃无恐,后宫众人已对其生有异言,说什么盖后宫之患,莫大于有所恃,亵慢祖宗礼法,亏礼废节,不敬仁孝皇后......”
梁九功深谙皇帝脾性,近着殿门侍在下面暗自喟然,抑首促促翻了个白眼,果听得皇帝泼天之声,“够了!懿妃身子一向孱弱,初入宫廷实为忧思惊惶,兼之恋家,愁与闷一齐来,别有幽愁暗生之心罢了。淑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还记得,你初出入宫,也是这样。”
淑妃有些忧心了,一脑子七上八下地促得她绞着帕子,忙俯身蹲踞下来解释,“皇上,不是您所想的,您误会嫔妾了,嫔妾只是......”
“眼见之事犹然假,耳听之言未必是真。”皇帝近身上来,在她那莹净剔透的面颊上轻轻一拂,“朕与尔等宫妃同事一体,惟恐因承宠之事互存介蒂,只盼众妃笃生柔嘉,弘深容人,自是感得天降纯嘏[gǔ]④,如若私心为己,恣于情性,既犬马不如矣,此颛[z花n]蒙⑤不堪之人,朕亦弃之。”
皇帝此话似有告诫的意思,淑妃竟有几分不安了,“皇上...嫔,嫔妾只是担心懿妃被众人诟病,近日您为大行皇后绎祭[yì jì]⑥不恤国事、不进后宫,嫔妾才向您遂具告知这后宫诸事的呀。”
皇帝垂睫凝眸瞧着她,一把攥住她的手,忽然冷颊讫笑,“哦,如你所愿,朕已悉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妃,“梁九功,请淑妃跪安——”
作者有话要说:①丹旐:即用写有死者姓名的旗幡,竖于柩前或敷于棺上,出丧时为棺柩引路。
②漏卮:比喻国家利益外溢的漏洞。
③浮冒:取自清朝工部则例的术语,大抵是指在各项大小工程的荒估、约估、销算、计算(相当于现代工程会计部门的估算、概算、预算、决算)直到报销等各阶段,应用实用物料工价的数字虚假不实。其具体做法五花八门,一言难尽。
④纯嘏:大福。
⑤颛蒙:愚昧。
⑥绎祭:古代祭祀的一种仪式。设祭于堂,为祊乎外。――《礼记·礼器》
第69章 堂影难平
题记:堂影难平过东阡,朔风瑟瑟倩魂犹。梦里花蔼蔼, 万象总森罗。无端陌上砂, 瞑色转乌啼。倒枕无眠绪,奈何天已明。
皇帝身旁,由是寝殿之中, 愿意谁在侧侍奉, 不愿与谁在旁, 完全有权让谁退下, 更何况是在大行皇后的行祭之日。如此明点儿下逐客令,已是对淑妃最扫脸的事。
皇帝一气之下进了东耳殿,将淑妃干凉在大殿上,心中有怨,可她又能怨谁呢?当初哭着喊着要嫁皇帝,蓄意谋取中宫皇后之位,好不易熬得皇后薨了,按着后宫资格来论, 最属贵重的便是自己, 如今冀望皇帝能有一丝恩重长情,谁曾想到, 伴君如伴虎,恩爱险中求,不知何时她眸中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了昭仁殿前那座紫檀玉字五经云蝠翠围屏,眼前凝结一团蒙尘, 使之遥裔阒然。
皇帝对自己情不深,意不浓,鳌拜势败,阿玛也跟着殁了,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再恁如此,依我钮祜禄东珠现在的地位也等同副后,普天之家室,以皇室为最尊,本想就此宜室宜家,息事宁人,如今看来若想日日承平稳坐中宫之位,必要曲尽帝意,兴起这六宫后妃捭阖争心。
梁九功讪讪地搓了搓手,偻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淑妃娘娘,您请吧。皇上熬了好些天都没能歇上一觉,加之大行皇后丧仪,心情烦闷了些也是有的,您还不知道万岁爷么,歇不好就闹地儿磨人,您还是回去吧,说不准过些日子就想起您得好来了。”
梁九功打断了她的思绪,正欲踅身回去,只见殿外一女子身着略嫌素简的云芝瑞草月色长衫,头上梳了惯常的小两把头,并不簪花只戴了一支月圆福寿玉钗插在头上,她眼中如黑耀石一般玄珠升尘,精微无涯。
淑妃眉痕约弯,神色并不吃惊,只信步走上去自她周身旋行,方呦一声才道:“赫赫之名,熠熠生光啊,本宫当懿妃谁是,原来是你舒穆......”
梁九功陪在一旁,连声欸叹,忙冲淑妃摆手,“娘娘,您尊口留神,皇上不叫提那个名,皇家私密,皇家私密啊......”
“哦,不叫提啊?依着皇上的,那咱就不提。”她猛然回手,视之蔑如地衔住雪梅的下巴,“懿妃,你是咸鱼翻身,鲤跃龙门呐?本宫倒想请教请教,你是如何颠倒乾坤,蛊惑皇上的?”
雪梅拧着眉看向她,“淑妃娘娘,您失心疯了吧?”
梁九功慌了神,脸色煞白,忙挥着手上去劝,“淑妃娘娘啊,这是乾清宫不是您的翊坤宫啊——”一扭脖儿往东耳殿里望了望,“没得叫皇上瞧见了,咱都得吃瓜捞呦!”
雪梅见她没松手的意思,瞬即从自己头上拔出玉簪来,干巴利脆地在淑妃钳制她那只手上划拉出一道血痕。
淑妃徒然一惊,她手上吃了痛,似闪如电缩了回去,“大胆!你竟刺伤本宫?”
雪梅不可置否,嗤然一笑,“不这么做,您淑妃娘娘肯松手么?”
淑妃气急,“你——”上手便要掌掴她。
“闹!您继续闹,嫔妾还怕您不嚷嚷呢。”她依旧用敬语,一半实因她在宫中位分极高,另一半因她同是女人,如今失了家族的庇护,不失为鳏寡孤独的可怜人。
“淑妃娘娘我敬您,可是人和人相处不是应该互相敬重吗?如果您专拣软的捏,那嫔妾今儿就给您撩句实底儿,我——佟佳天心自进宫以后,只奉行一句真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好哇,胆敢威胁本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初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小小女官,如今忝居人上,你就成事儿了,竟还妄想和本宫分庭抗礼,你也配!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狭心贱婢!”
淑妃就势屈身前倾,正要把帕子往脸上一搭,隔道殿门欲唤皇上......
“皇上——淑妃娘娘疯癫啦!娘娘无端欺辱嫔妾,皇上......”只见雪梅上下齐手,将自己的纽襻、衣襟拉扯乱了,上手也将头发弄松散了,把玉钗横在脖子上打算给自己加点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