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做出了自己的成绩,有一年还挂帅亲征,在外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自此才逐渐有了自己的位置,父皇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候他在想,他要的,不过是属于他自己的、平等的那一份,可是太难了,踏出第一步,都是那样难。
他其实是知道的,父皇赞赏他的眼神,那深深深处,是空洞,是无感,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也许是他敏感,可是对二哥、三哥,父皇的情绪就正常得多。他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第四子,或者说刻意无视,又是因为什么?
唐疏夜低低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在外人看来,父皇对他也是不错的,至少他提的要求,他都满足了,是以明天进宫一行,对于最终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再说程瑶双那边,李琦勤快,当晚就找人把画像赶了出来,在大街小巷都贴了个遍。
程瑶双本是打算在京城好吃好喝几日,等钱花光了再去骗吃骗喝,反正有的是冤大头愿意为她花钱。于是她大摇大摆地住了最好的客栈,晚上了也毫无睡意,乐得撑开了窗看京城夜景。
这时却看见一伙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对着墙一阵猛贴,然后拐过一条巷子,又是一阵猛贴。目送他们反复如此直到再也不见,程瑶双心下好奇,他们在搞什么?
好像是一些画像,不会是抓江月白的吧?她突然想到下午进京时城门那排起的长队,不禁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还好早早和她分开了,不然自己岂不是也要被连累?
这样想着又美滋滋地探头望了望,却发现灯光之下,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画像上的人好像是一头卷发,不似江月白。
奇怪,难道最近作奸犯科的人这么多,层出不穷的。程瑶双乐得看热闹,于是下了楼去观赏。
她在京城也来过不少次,也知现在早都到了宵禁时间,外面路上除了之前贴告示的那伙人就空无一人,连个鬼影也无。她素来胆子大,告诉自己看一眼就回去,谁知这一眼却愣在当场,脚下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画上之人,卷曲长发,身形丰满,双目含情,分明是她程瑶双!
她的仇家什么时候也跟着来到了京城?消息这么灵通,她傍晚入京,告示晚上就贴出来了?
程瑶双开始反思自己的罪行,觉得以后还是少作恶的好,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回头,月光之下,赫然是无极宫那帮人!
☆、谈话
翌日一早,唐疏夜就进宫去了,正好刑狱司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于是他叫李琦去那边坐镇,要说最近最大的案子当属江月白案了,这自然也是他此次急着进宫的目的。
唐疏夜毕竟还是要动用一点自己的关系,还得以儿子的身份去求皇上这件事,所以他没有选择在朝堂上说,而是在退朝之后去了皇上的寝宫面谈。
皇上自然不知道他的来意,简单地寒暄了两句,“疏夜,最近刑狱司那边是不是很忙?”
唐疏夜轻轻摇头,“承蒙父皇挂心,这也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皇上端起茶杯,以杯盖轻轻拨开漂浮的茶叶,陶瓷接触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分外清晰,“你身上的毒,应该解了吧?”
知道他说的是之前在清水县发生的事,唐疏夜嗯了一声,“多亏一位姑娘出手相救。”
皇上果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哦?这位姑娘妙手仁心,你当好好重谢才是。”
唐疏夜道:“父皇所言极是,这个人父皇一定也有所耳闻。”
“难道是一位鼎鼎有名的神医?她叫什么?”
“江月白。”
皇上皱起眉头,“这个人,果然是有些耳熟……是不是之前报上来的,杀死礼部尚书刘大人的那个凶手?”
唐疏夜垂首,“正是。”
皇上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置于小几上发出重重的声响,“皇儿这是何意?”
唐疏夜递出昨晚自己整理好的奏折,双手呈上,“父皇先莫动怒,请看儿臣手上的这份奏折。”
皇上皱眉接过,一一看了过去,越看越心惊,到最后再也看不下去,重重地把奏折放下,狠狠地拍着一旁的桌子盛怒道:“真是混账!”
唐疏夜暂未出声,听着头顶传来皇上愤怒的声音,“刘仁福这个混蛋,枉朕这么重用他,没想到这些年来他挪用国库,私刻假章,□□掳掠什么坏事都做过了!真是死有余辜!混账!”
唐疏夜做事素来公平公正,在朝堂之上口碑极好,且这么多年来分管刑狱司,不管是冯大人还是其他共事的同僚,都对他赞不绝口,加上这份奏折上所列的罪证都有理有据,来源可靠,皇上对唐疏夜处理公事一向信任,所以也没多说什么,放心交由他处理,“疏夜,这个案子你在审理,朕会让冯大人和魏大人全力配合你,刘仁福这个蛀虫,一定要公之于众!”
唐疏夜知晓皇上杀鸡儆猴的用意,说道:“父皇放心,儿臣已经叫刑狱司那边重新整理案件原稿,一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皇上点点头,眼里愤怒之色依旧不减,“没想到此人平时看着两袖清风,私下里竟做出这么多苟且之事!朕真是错看他了!”
“还有,刘仁福的家属必须控制起来,朕要诛他九族!”
唐疏夜答道:“父皇,儿臣今天已遣人去过他家里,将其现有受贿银两尽数上缴国库,家里老人加上妻儿共五人,儿臣想其家属不过老弱妇孺,罪不及亲人,不如判他们终身□□,既惩罚了这一家,敲了警钟,又不至于血流成河,落得不好的名声。”
皇上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向来仁厚,那就照你的意思这么办吧。”
唐疏夜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父皇,此案的涉事凶手江月白,一来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人是由她所杀,她的辩词和案子也有所出入,二来此贪官死有余辜,不论如何也算是为民除害,不如免了她的死罪。”
皇上沉吟,觉得他说的言之凿凿,又确实在情理之中,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江月白也算个杀人凶手,就这么放过她,于世人也不好交代吧?
唐疏夜见状继续添了一把柴,“父皇不必忧心其他,儿臣早已探访过,民间对于江月白一案多的是同情心理,刘仁福在民间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多数百姓认为刘仁福死了是大快人心,儿臣心想等把此案的真正真相公之于众后,相信大多数人和儿臣的判断是一样的。”
这一番说辞多多少少都是添油加醋过的,唐疏夜表面说得面不改色,谁知道很少说谎尤其是在公事上的他内心又是另一种煎熬。这也是李琦给他出的主意,叫他务必在皇上面前把事情要多夸大有多夸大,让皇上相信江月白是真的无辜她才是真的无辜。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会对一个小小犯人如此挂心,只要唐疏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皇上放了她绝不是难事。
皇上点点头,终于觉出了那么一点儿不对味来,唐疏夜不是话多之人,向来也是公事公办,很少在他面前这般态度,难得如此百依百顺,一定哪里有鬼。
于是皇上故意说道:“朕也认为你说的有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唐疏夜明知皇上的试探,但终不能拿江月白的性命开玩笑,只好咬咬牙道:“父皇,还有另一件事。”
皇上此时早已从对贪官刘仁福的愤怒中脱离出来,现在更多的是对自己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尤其是在他面前)此刻一反常态的好奇,“哦?什么?”
“儿臣求娶江月白为妻!”
皇上没有动怒,只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儿子看,脑海中突然回放出二十多年前,那个女人抱着这个小小的婴孩,冷声斥责他无情,并自请入冷宫,他那时年少气盛,哪里容得下挑战自己权威的女人,于是如她所愿将她打入冷宫,而唐疏夜也被抱给了皇后抚养。
然后是几年前,在朝堂上,一个黑衣年轻人突然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协助刑部侦破连环杀人案,众人皆大吃一惊,那时他看着底下那个年轻人的眼睛,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那种似曾相识的倔强,很多年前,他也见识过的。
这时才好像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这么多年,他也只是在皇后的寝宫偶尔看到他,待到他四五岁时便渐渐见不到了,父子俩甚至比不上那些臣子与皇上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