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那边传来他略带无奈的声音,尾音浅浅,“好了,我没想过那么做。”
他长臂一伸,把江月白揽入怀中。她固执地仰头,“真没想过?还是被我戳穿了才改口?”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深锁住她,眼角眉梢都浸染了一丝沉沉的温柔。眼尾那一粒小小的黑痣渐渐淡了,他眼中是柔波浮沉,微笑的时候便不见了那丝若有似无的无情味道。
他揽住她,紧了紧手臂。江月白伏在他胸口,听着那略慢而沉笃的心跳,鼻端是熟悉的冷清味道。她缓缓闭上眼睛。
谢风轻看着她,一瞬不瞬,“真想就这样和我死在一起?”
江月白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后悔。”
他笑起来。末了,只说了一句:“好吧。”
二人在这里昏暗的地下室待了不知多久,有人进来,打开了那把门锁。江月白本已睡得迷迷糊糊,这时见他们似乎要带人出去,有些紧张起来。谢风轻拖住她的手掌心低声说:“待会儿见到什么都别害怕。”
江月白做出一个苦瓜脸:“有没有这么严重,不说还好,说了我不是更怕了!”
来人把他们两个带出去。三人一路沉默前行,走进了另一间地下室。
甫一进去,江月白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里面摆着两张床,不似一般家里睡觉的床,底板更高。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蒙着下半张脸,手上皆戴着白色手套,自顾自地在做手中的活。江月白看去,只见一张高台上放着好几个铁盘,里面都是一些冷冰冰的工具器械。其中一人用一个银筷一样的东西捏起一件物什,房间里唯一的小窗打进来一丝月光,借着那惨白晦暗的光线,江月白终于看清,是一块细细的人骨!
她紧紧捂住嘴巴。
一股寒意自脚底冲起,瞬间蔓延全身上下,连血液都冰冷了。这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室,原来是用来做人体实验的!
屋子里除了这些白衣人,还有一个人。角落里支着一把太妃椅,皇帝坐在那里,浑浊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明显。他咳嗽着,眼珠却一直追随着这些白衣人,眼中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狂热来。
那个带他们进来的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大门“啪”地一声,被锁上了。
皇帝移开视线,朝他们两人看来,慢慢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你们来了。”
江月白死死拉着谢风轻的手,心跳几乎就要停止——皇帝竟是想要生生解剖他二人!
疯子,都疯了,江月白拉住谢风轻慢慢向后退,想要摸到门栓出去。
斜刺里一个人影出来,一把长剑搁在她脖颈上,“安分点。”
这个昏暗而藏污纳垢的地下室里,还有多少人躲在暗中?
江月白悚然一惊,小心地后退着,背后汗毛直竖,额前滴下大颗汗珠。
皇帝坐在那里,身形动都没有动,只颤颤巍巍地说:“开始吧。”
几个白衣人停下手中活事,走了过来。江月白咬牙把谢风轻护在身后,冲着那边皇帝的方向大喊道:“父皇,父皇!你不记得了,我是月白!”
皇帝浑浊的眼珠有一丝停滞,眼中现了些挣扎和片刻的清醒,有些犹豫地说:“……月白?”
江月白疯狂点头。皇帝的病来得蹊跷,早前见他情绪突然变得暴躁易怒就应该发现异常才对,眼下他完全被贤王控制,只是一个中了毒的失了智的老人,浑浑噩噩。且刚刚看过去以他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看样子是命不久矣了。
就在江月白以为皇帝醒转了的时候,他突然面色一变,伸出枯瘦的手指颤颤指着他们道:“捉住他们!他们是木偶!”
白衣人得了命令,马上走过来,江月白心中绝望,一只手无力地护住身后的谢风轻。难道今天他们二人真的要被别人开刀切割?
这时,谢风轻却突然开口道:“放她走,我做你的试验品。”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谢风轻道:“当今世上唯一一个通晓木偶巫术的人。”
皇帝眼中现出惊喜之色,竟像个孩子一般拍起手来叫好道:“好,好,就从他开始!”
谢风轻推开江月白,走上前去。
江月白心跳如雷,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拉他,背后全是冷汗,手上还蹭到了之前他胸口的血迹,此刻颤抖着,她嘶吼道:“你疯了,回来!”
这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放他们活着出去。
谢风轻不理她,江月白咬牙从背后抱住他,对几个围过来的白衣人道:“他不是木偶,他是人!别被他骗了!”
然后疯了一般把他向后推去,其中一个白衣人已经碰到她的衣裳,面无表情地像提一只兔子一样抓着她的后颈把她提起来。她双脚离地,无助的扑腾着,她这段时间清减了许多,此刻被人生生地提在手上,脖颈撕裂一般地疼痛,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谢风轻眼中一寒,身形鬼魅,左手捏诀在空中画印,众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风起,他整个人凌空闪身,一手揽过江月白的腰,一手掐住那人的喉咙,用力一折。空气中响起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皮肉断裂声,那人应声倒地,已然断了气。
江月白被他抱着,心中一喜。依他的能力,就算受了重伤,这里这么多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还未来得及扬起的笑容消失在了风里,谢风轻微微弯了腰,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浓黑的血来。
江月白愣在原地。
是之前他说的那个混合了的无解毒药!
原来,在她还没来之前,他们对他的试验已经开始了……
后面白衣人脚步声响起。谢风轻抱起她,飞起踢倒几个扑过来的白衣人,脚尖使力踢起一个受伤的白衣人猛地向门上撞去,连着狠狠撞击了好几次,生生将那人撞得内脏破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谢风轻以衣袖掩住她的口鼻,从那被撞出来的洞窟中飞了出去。
☆、最后
立政殿。
外面开始落雨。夜色深沉,仿佛极暗之地,没有一丝光亮。弦月被厚厚的乌云遮住。无星无月,只有漆黑一片的苍穹,要把这地上人间吞噬。
殿内很安静。烛火微摇,空气里有残余的香片味道,淡淡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贤王立在一张八仙桌前,戴着黑色的手套,微微弯了腰去触那桌椅上的雕花纹路。
这张桌子,曾经是南国进贡的。那时南国献上了好多好东西,大部分是给了太子,还有一部分给了他和齐王两个,唐疏夜同唐稚多半是什么也没拿。
那时他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
可是那一天,皇帝病重,开始吐血。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从几年前就开始习惯了在他的膳食里落毒。
皇帝怜惜他幼年大病一场落下个口吃的毛病,平日也对他诸多照拂,这样当然还不够。他要的不是别人的爱,而是手中握得住的权力。
那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皇帝在咳血。他确然时日无多。
一切都是他精心布下的计划。有哪一样不是按着他的意愿一步步来的?
包括他自己扮了十几年的痴傻,又哪里是别人陷害。不过是他自己为求自保,当年处决了那几个后妃,再无一人知道真相,他便可以一面躲在幕后,做那操纵人心的人,一面博取同情,洗脱嫌疑。
其实太子的腿疾又怎会是意外呢?
他那个大哥啊,贤王的面上露出一丝怀念的浅笑,他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信了他。把信任交给一个随时会反捅你一刀的兄弟,这样的蠢人,又何须仁慈。
所以他们最终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贤王慢慢坐下。想象着当日在皇帝床前,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想要看看他心中的人选是谁。
虽然一切都已成定局。他注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可是在这之前,他却是也想瞧瞧看的,想看看如果一切还未发生,命运的选择会是降临在谁的头上。
皇帝已神志不清,口中说着胡话。他从容不迫地走过去,在他枕头下摸了一摸,抽出一卷圣旨来。
那时皇帝已经自知活不过多久,一早草拟了一份继位遗旨,就放在枕下。
他打开一看,将要勾起的笑容瞬时僵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