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福妻(100)

妙言心乱如麻线团,无能思考这种事,急得泪珠啪嗒掉:“我不知道,我只想去看看他,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了。”

白泽沉沉吁了一口气,妥协:“你爹走时以防万一,留了五千兵马给我,我先回丹阳郡召集他们,一同去琅琊郡。”

*

临沂的原野之上,驻有谢军的营寨,右临东海,前方便是慕容家的旧址琅琊郡。

营寨刚建好,粮草相继运到,人累马乏之际,正在巡视仓廪的谢墨被哨兵告知,慕容进举兵来攻,大军行于三十里外,很快将至。

一旁的赵景安关心道:“定是北梁帝得了消息,趁我们远道而来军心未稳,提前来攻,如何是好。”

谢墨云淡风轻道:“不能做到料敌于先,也就不必来琅琊郡了。我已布设好伏圈,骑兵抵达得最慢,在临沂的十里外就休息过,马匹喂足草料,人也养精蓄锐够了,对战不成问题。殿下安心,我去会会他们。”

他阔步生风的走向指挥台,欲调令三军。赵景安凝他背影,似笑非笑:“谢卿家,但愿你这一回,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风声呼啸的原野上,谢军整军待动,势态之贲张,如星旗电戟、喑呜叱咤,不像远程而来,准备十分的充足。相比对峙在另一边的北梁军,寥寥几千人马一字排开,一眼便望到了头,使团不像使团,战旅不像战旅,却是由北梁新帝慕容进亲自领兵坐镇。

谢墨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僵持了片刻,正待派使者去查探,对面慕容进喊话:“谢墨,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打仗!我发布的讨贼檄文,上面只有你一个人的叛贼名字,我今天就要为南方士族除却你这个异类,也为北方士族教训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层层声浪传开,敌己两方的士兵遵于军纪没有发声,却都转动头颅面面相觑,乃至跟随主将的几名校尉,窃窃私语起来。

谢墨宠辱不惊的听完每一个字,有条不紊的反驳:“无知鼠辈,汉话没学好就在此大放厥词!何为异类,我谢家祖上三代虎将,五代士族,往上亦有族谱可寻。我谢墨与北胡人势不两立,又何谈背叛!你乱放妖言企图动摇我军心,实则贻笑大方!”

随着谢墨反挑衅的耻笑,谢军将士都放宽身心,助威的哈哈大笑起来,无厘头的论什么异类、叛徒,着实可笑。

“北梁帝没有说谎,你们不要笑了。”

谢墨听到熟悉的声音,脸僵望去,见太子乘一骑过来,隔数尉官在另一侧,跟对面喊话:“北梁帝,证人带来了吗。”

慕容进一声令下,数几十穿皮牟服饰的胡人老少被押解上来。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波谢家人到来,竟是谢墨毫不知情、无预先得知任何消息的谢珺和纪秋。

谢墨一下子火了,怒火冲顶:“谢珺,有什么事你不能同我商量,要带我娘上战场上来,你意欲何为!”

纪氏一路被强行绑来,完全不明就里,此刻看到对面一干平民胡人,突然触醒她记忆深处的痛楚,她恍惚了一会,猛的尖叫:“流芳,我儿,救我!”

谢墨挥鞭驱策,火速奔了过去,下马将纪氏扶住:“娘,我在这,孩儿这就护送你回营。”

“诶,大哥,我无意伤害大娘,叫她来核实一些真相罢了,别急着走,”谢珺眺目对面,“你们说话啊,认不认识这个女人。”

那堆人里,有个皓首苍颜的老翁,他出列,锐利的目光在纪氏身上逡巡:“你是,乌珠?”

纪氏以袖挡脸,闪闪躲躲:“我不是,我谁也不是……”

慕容进哈哈大笑:“让我来说吧。我这边这几位是乌桓部落木察里家族的人,谢家的主母,谢墨的娘亲,可跟他们大有渊源!纪氏本名谢彩云,在与谢墨之父谢成安结为夫妻后,中间还被胡人掳来过北方,后又跟木察里家族的一名男子在一起了半年,改名为乌珠。谢成安这厮,发兵把乌珠抢了回去。谢成安倒是个痴情种,非但不怪自己婆娘被胡人掳去过,怀了胡人的孩子,还偷梁换柱,谎称他的妻子谢彩云死了,将她安顿为一位纪家的义女,改名为纪秋,二十二年来,都让木察里家族以为乌珠死了!可惜啊,你们中原有句话话,天网恢恢,纸包不住火。”

谢墨如遭雷劈,身形不稳,迟疑的看向纪氏:“娘,这怎么可能,你一直是纪家的女儿,没有别的身份,别人从未提起过……”

纪氏捂脸抽噎:“我以谢彩云的身份跟你爹成婚时,他远离建康在行军打仗,我们俩成亲的事无人知晓,只去信给过你祖母,说回去再操办。”

一波一波无法承接的刺痛遍布四肢百骸,影影绰绰,他曾奋力砍杀胡兵的画面光怪陆离的钻进脑海,抽挞得他痛不欲生。

改为纪氏扶住儿子,担忧的喊他:“流芳,流芳,你别晕倒……这里很危险了,四面都是敌人,你要清醒,要活下去。”

谢墨神态恍惚:“娘,你怀的那个胡人的孩子,活下来了吗。”

谢珺离得近,大声喝止:“谢墨,你明知故问,那个胡人孩子就是你!蒙大伯收留你们这对异邦母子,谢墨,你若真心为谢家所用、为汉人尽心尽力,我也无话可说。但多少年来,你对我打击碾压,独霸家业,将我这位正统的谢家血脉排挤得抬不起头!这我也可宽宏原谅,但你对汉室不忠,跟着聂家胡闹,在凤尾山收留胡人流民,脚踏两条船,齐心当诛!”

木察里家族相继发难,那白发老翁,曾是乌珠的公公,乌珠嫁的胡人的爹,他痛声谩骂:“乌珠!你这个红颜祸水,害得我儿子好苦,我儿不计较你是汉人,对你百般呵护,而你却里应外合招来谢成安,杀死了我儿,销声匿迹过了二十几年的逍遥生活,让我孙儿认贼作父!”

脸皮撕破,纪氏没甚好隐瞒的,恨声骂回:“我是被你们抢去的!若非你儿子强迫我,我跟谢郎该是多么神仙似的眷侣,我不用为他的包容感到歉疚,在他死后,还为谢墨的身份胆战心惊过了二十年。罪魁祸首是你们!”

显然,谢珺是有备而来,他身后带了若干谢家的族亲,此刻对被揭穿仍嚣张跋扈的纪氏感到分外不满,恶言恶语纷至沓来。

“纪秋!你既然怀上胡人的孩子,该当自行了断,怎么有脸让谢墨这个孽种成为宗子,掌控谢军大权。”“谢珺说得对,你们大房蛮横霸道,把他碾压落为商户,践踏谢家真正的血脉,其心可诛!”

“纪秋,你仗着谢成安的善良,生下一个胡人的孩子认在门下,你对得起他吗,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吗。”“那不一定,谢成安死得早,接不接受孽子还难说,没准是这个女人一手操控,根本不关谢成安的事。”

“谢墨早就知道真相吧?不然为什么帮忙收留凤尾山的流民,突然对胡人改观,这次莫非是举兵来降?我们危矣!”“说起来,谢墨曾败于胡人,难道阴谋从多年前就开始了,他故意壮大谢家,实则是为了北梁……”

摧人身心的言论比刀子还锋利,一刀一刀割在心上,不留情的斩断过往,不论荣誉的、战败的回忆,都成了阴谋阳谋论。

妖夫、胡妇、贱种这种字眼,更铺天盖地的丢在了纪氏母子身上。

周围嘲弄的、憎恨的、厌恶的目光,像潮水一样围得人无法喘息。

倏然,纪氏脱开儿子的手,往旁抽出谢珺的腰刀,对准自己的心窝刺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后面的虽然写完了,但临近结局,要大大修改一番~暂时一更鸟,110章完结。

第94章

西坠的金乌投下最后一缕残阳, 映着飞洒的血色, 极致耀目。谢墨迟钝的摸了摸溅到脸上的温热, 在女人轰然倒下那一刻, 他迅疾去接, 擦拭她脸上也溅到的血污,哽咽得失声:“娘,为什么要这样。”

纪氏对这个谴责她的世道毫无留恋, 唯一不舍眼前的至亲,她时刻无多, 喃喃叮嘱:“孩子,还记得娘从前的话吗,你的兄弟至亲都靠不住……因为你不是谢家的人, 一旦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会像今天这般,翻脸无情的剿杀你……娘以前,不是虚荣,只是想多结交权贵, 为你寻门好亲事,唯有你的妻子, 日后你自己组建的家庭, 才会跟你一条心。谢冲,杀了就杀了,他不是你亲祖父,你要把妙言找回来, 借聂夙之力,保重自己,有了聂夙这尊靠山,娘去得也安心……”歪头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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