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泽随一队人马角逐进密林里。密林靠近迷雾山,路径天然怪诞,缠如蛛网,逃的和追的都不便于行。在经过一丛绿茵草甸,白泽松开马镫,抱住人跳了马。马匹撒蹄继续前行,须臾,一队铁骑橐橐经过,继续往那匹马追去。
妙言钻出草丛,探头观望马队跑远的方向,确定没有折返的迹象,她松了口气,回头看,却看到昏迷不醒的白泽腰下洇染了大片血红,她伸手一探,底下土壤都潮掉了,他整块后背的衣裳湿透,不知被射伤了几处。
祸结衅深,妙言茫然哑声之际,另一头传来嘈杂的谈话声,人数不少的样子。妙言一看,确实有一堆人,一大群人稀稀散散的排开,能横扫这片山头,好巧不巧,还是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妙言使出全身的劲儿去拉白泽,却还抬不动他一条大腿,她焦急:“醒醒啊,有人来了……”
一堆人带着的护卫穿着不同的衣裳,因为他们是三个家族家主带来的。这三个,就是惯会见风使舵,耳根软的墙头草,当初想投奔乔家,就与之结盟去谢家寿宴上大闹,后来经阮妙言一通蛊惑,又瓦解联盟的楚、李、蔡三家。
蔡茂放缓脚步,提醒大家:“这里接壤迷雾山,大家当心,别绕进鬼打墙里。”
李成疆小心的扫了眼地势,点点头:“多谢蔡家主提醒。”
楚密笑话他们:“区区一个迷雾山,在我楚家地盘有比这大十倍的山。敢困住老子,老子的部下能带人把整座山铲平咯。”
某人又要鼓吹自己的财大气粗了。蔡茂不显的翻了个白眼,掰正话茬:“还是说说,我们到底该帮谁?乔家求我们支援,说他们是无辜的,谢墨又叫我们襄助讨贼,这,到底该听谁的?”
楚密道:“当然是乔家,这年头,有什么比银子还好使,乔家度过危机,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李成疆:“不妥。乔家勾结胡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我们岂能助纣为虐?”
三人争执不下时,没料到一个人突然从茅丛里蹿出来,护卫纷纷拔牛尾刀,大喝来人。妙言急急摆手:“楚伯伯、李伯伯、蔡伯伯,是我,阮妙言。别来无恙。”
三人看到是她,分外不喜。细细想来,那日四大家族因一个小丫头的几句话而瓦解,简直如中巫蛊一般,太掉他们的面儿。这等喜欢搞拆散破坏的小妖女,他们不得防着点?
当下,三人不约而同的投去不善的眼神,甚至隐藏杀机,问她怎么在这。
妙言闲适的踱步,“我是跟谢家一块的,谢家在前方打仗,我来这里逛逛,捡漏。谢家在这方向的北方又捣毁了一个盐矿工厂,里面不知流出多少财富呢。可惜我一人走不远……你们要去哪,也是去矿地寻宝吗?”
经她一提醒,三个人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对呀,他们何必纠结帮哪家,搅合进危险的战场里,直接去矿地捞油水不绝妙,那里被谢墨打得够乱,浑水好摸鱼。到时被乔家质问,他们可以说是去维护矿地,钱财是被谢墨拿走的。被谢墨质问,反之亦然。
想到为天下艳羡的乔家财富就暴露在他们眼前,三个人急惶惶的,转身要北上。李成疆比其它两位要点脸,临走前顿了顿,“矿地遭逢危难,我们要去拯救无辜的民工。小丫头张口闭口都是钱,庸俗!”
妙言翻了个白眼,目送三个不庸俗的人猴急走远。不说对别人家的民工,若是他们对自己领地的子民如此的上心,早就成为一方霸主了吧。
这几日她被拘囿在军帐里,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每次都偷听了郭望和别人的谈话,得知外面的战局。谢墨横扫矿地,是想先毁掉乔家的根基,虽然她觉得有欠妥当,但谢墨已经做下了,她只能火上添柴,鼓动三大家族趁火打劫,去洗劫矿地。
另外,三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防备,妙言是不指望透露白泽的存在,让他们好心帮忙的。
妙言思忖着,身后的气息微热,她惊诧转身,原来是白泽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扶住他,“哥哥,你醒了,走得动路吗?”
白泽脸上的血色殆尽,有气无力的吹了一口唿哨,不知何时跑回来的大宛,哒哒哒朝他们奔腾过来。
他们上了马,妙言改为坐在后面,手掌捂着白泽腰间的伤,似乎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
红日一点点西坠,在枝桠密布的森林里,暗得更快。妙言操控缰绳,转了数百来圈,每当以为进了一个宽阔的出口时,绕来绕去,路径会变得更多更杂。
妙言喃喃:“这到底是哪里……难道是他们说的,我们走进了迷雾山?”她惊慌。
找不到出路,再转悠下去就天黑了,妙言不得不停下赶路,扶白泽下来,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先度过今晚。
妙言放白泽到一棵大树下,捡拾茅草回来生火。她回来的时候,白泽都奄奄一息了。她用湿润的草木清理了他的伤口,然后呆呆守着他,回想到前世面目全非的他,慢慢的,哭声悲恸,泪涌不止。
前世他为了救她,刺杀失败,毁花了面容,自剖了肚腹,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这一世,又为了她将死于非命,年才十九。
冰凉的指尖抚到她泪湿的脸颊上,妙言一呃,抬头对上白泽雪亮的眼睛。他轻启白唇:“妙言,明天天亮,你一个人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启明星在东方,日升在东方,顺着这个方向,你可以的。”
妙言不敢告诉他,即使确定了大方向,一直向东走,也会撞上一堵山,或者又绕进密林,所以她一直走不出去。
她掩唇忍住哭腔,低首间,看到树根下几丛孔雀草,没忍住哭出了声,“哥哥,你杀了我吧,我害了你两次,我该给你抵命。下一世,不要再遇到我了。”
白泽托起她的脸庞,第一次,也认为是最后一次,僭越的抚上她的脸颊,眷恋的看她:“不管多少次,都是我自愿的。看你跌跌撞撞学步,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我没有告诉过你,哪怕被你你厌恶,我也没生过你的气。后来,你肯认我,我……可惜。”
他语无伦次的叙述记忆片段,妙言听不太明白:“可惜什么,哥哥你还有什么遗愿?”
小姑娘一排眼睫上挂着凝莹泪珠,楚楚可人,他不自觉滚动喉咙。
遗愿么。
他撑起身子,缓缓的压近。
唇在将贴未贴她的额头时,他终究停下,嗅着她清甜的气息,抬手襦摸她的发顶:“替我转告娘,谢她的养育之恩,没有同别人一样,歧视我是胡人抱来的孩子……”
妙言摇头:“我不说,你自己去跟她说。我们一起回去见娘,否则我也放弃,再也不找出路,一块死在这里算了。”
白泽又打起一点精神,拧眉:“妙言……冷,好冷。”
他一直打哆嗦。这鬼天气,他不流血流死,也会被冻死了。妙言赶紧往篝火里多丢了些干柴,让火燃得更旺。
她缩身挨紧白泽,圈臂抱住他。白泽瞅了她一眼:“你这样挨着我,身体吃不消。”
“不会的,我体质天生比较热,我还嫌不够冷呢。”妙言笑眯眯道。
确实很热,像个软软的暖炉。白泽心头一动:“还是冷。”
妙言再抱紧他一些,不停搓热他的冷冻的手掌,也没别的法子了:“等明天的太阳出来就好了,别睡着啊,我们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然而不知不觉,篝火燃尽,他们都困得睡着了。
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转眼到了第二天。
“小伙子,小姑娘,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嚎了一整天爱殇,调好高啊上不去
第52章
铜盆里噼里啪啦烧着炭火, 梁顶自上吊下一只陶罐, 里面温着酒, 小小的木屋暖香四溢。
妙言盘坐在炕桌边烤火。从被一对老夫妻收留, 已经过去四天了。在雪地里抗走白泽的是一个五十岁猎户大叔, 现在出外头打猎了,不在家中。炕桌对面留下来照顾他们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媪,随夫姓, 他们称为陶媪。
六瓣的雪片在窗外簌簌飘飞,只当看景儿一样, 被小屋的温暖隔绝,冷冻与她们无关。陶媪大方的往铜盆里又添了两块黑炭,抿抿线头, 继续做手中的针湽活。
这里的生活质朴而温馨,白泽的伤也还未养好,但妙言牵挂着外面,心里揪着一股不上不下的滞闷感。妙言支颐望窗,不自禁的, 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