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香(3)
季泉衡听见身后的动静还以为怎么了,转头过来,瞥见衡香鹅黄色的裙子上,一片殷红,心中明了,趁着没人看见,打横将衡香抱起。
衡香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里的塌上,看见头顶上那盆兰花草,小腹微微的泛疼,她又看见季泉衡正在旁边。
“公公,我怎么在这呀?”
“你忘了你之前昏倒了?”
“是,我记得,啊……”衡香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后面尽是鲜血,这似乎是她自己的,扯着季泉衡的袖子不撒手,哽咽道:“好多血啊,我还不想死,公公,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这时候,季风领着一位老嬷嬷来了。
衡香一看就更怕了,她知道宫里得了重病的人,都会被这种老嬷嬷带走,然后不知所踪,想起季泉衡以前对她说的,不听话就会死,越想越害怕,死命地握着季泉衡的手腕,哭哭啼啼的说自己以后一定听话。
老嬷嬷看到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就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奴婢来吧,公公。”
季泉衡用力从她手中扯出了袖子,头回有些气急败坏:“你同她都说一说,让她不要害怕。”
“是,奴婢会告诉衡香姑娘的。”
等季泉衡等人出去后,老嬷嬷才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头一句就是:“姑娘这是长大了。”
衡香起初听得一头雾水,她一直都在长大啊。
季泉衡在外面等着,其实这些事情,倘若衡香是同寻常宫女一起长大的,应该早些就明白了,毕竟是有大宫女带着的。
衡香这里就不大一样了,她年纪小,又不是与那些宫女太熟悉,更谈不上有什么私密之话,有很多事,又知道的不大清楚。
“多谢嬷嬷。”衡香听见老嬷嬷絮絮的叮嘱,一面应声隐约明白了什么,一面慢慢心头涌上了莫名的羞愤。
“公公,我没事了。”
“嗯,该叮嘱的你应该都听了吧。”季泉衡像是平常一样的口吻。
“听了,记住了。”
她起初以为自己是要死的,拉着季泉衡的袖子,满脸鼻涕眼泪的呜咽了许久。
季泉衡抿唇,瞧了她好半晌,最后勾了勾她的鼻梁,哼笑了一声,说:“你这一哭,什么貌美如花都泄了底。”
衡香更是霞满双颊,低着头不说话,暗自恼得自己方才昏了头。
接下来的六七天,衡香到季泉衡那里去,都是热热的红糖姜汤,出门也务必要带着一个暖炉,每日临睡前都要用热水泡脚,吃的也不许见辛辣之物。
衡香知道,这些都是公公提前吩咐的,她听嬷嬷说,世人都认为女子经期间身子不洁净,倒是没见公公怎么嫌弃,以前怎么对她,现在依旧怎么对她。
过了一年,大抵是吃得好用得好,衡香的头发长得很快,已经可以梳起来了。
衡香握着手端坐在凳子上,季风领来了胭脂水粉,季泉衡的兰花指挑起一点胭脂来,斜斜地顺着她的眼角撇上去,又将口脂点在她的唇上,拿指腹为她抹匀了唇瓣。
季泉衡打量了她一番后,忒地一声笑,自顾自点头微笑道:“好看!”
衡香十四岁了,跟在公公身边两年了,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少女了。
站在季泉衡的面前,少女亭亭玉立,身前已经有了些微的起伏,浓密的长发乌黑柔顺,衬着欺霜赛雪的皮肤,稍稍仰起头,已经有了两分娇妩之色。
他饮啜了一口茶水,轻描淡写道:“是个好苗子,这身好皮子,着实难得。”
此后,衡香的假小子做派,彻底去了。
私底下,小太监和小宫女们都偷偷地叫她小嫦娥。
季泉衡听说后,挑了挑眉:“未必是个好兆头。”
季风不敢反驳,却觉得这小嫦娥这名字,委实是不错的,头一回见到衡香,已经被公公剃了秃头,但还是个漂亮的孩子。
衡香自打进宫,就在总管太监手底下长大,除了季风,看见的就是其余的大太监,心情好的时候,都叫她一声小丫头或者小毛桃。
而沁雪,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交好的宫女。
沁雪偷偷去照看小平王的事情,她也知道,大家都说小平王是个傻子,衡香也觉得是,不然长荆宫的宫女一个一个的跑掉了。
湘宁郡王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孙辈,小平王则是皇帝的兄弟,不大得宠,甚至隐隐被防备的那种,是以过得稍微有些凄惨。
后来,沁雪偷偷去长荆宫的事情,被人捅到了季泉衡这里来。
衡香听说了以后,棉衣都没穿好,就随便抱着斗篷跑过来了,沁雪跪在地上,身上还淋着水,她什么都顾不得,就把怀里的斗篷兜头罩在沁雪的头上。
季泉衡看她一眼,里面只有薄衣裳,脸就阴了下来:“先滚回去把衣裳穿好,找死呢。”
“公公,求您放他们一马吧。”衡香不走,这是她头一回拂逆季泉衡的意思。
季泉衡看出来她是重义气:“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你能照顾谁?”
“我求求您了,沁雪也是初犯。”衡香不敢和他犟,只是一声声地求。
季泉衡抵唇轻咳一声:“小毛头,你聪明是聪明,蠢也是真蠢。”
“公公,公公,衡香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救救沁雪吧。”
季泉衡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目光冷厉凶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偏语声不带半丝火气。
“混账的东西,净会惹祸,咱家惯坏了你这小东西不成。”
衡香听出了公公松口的意思,顿时破涕为笑,按着怔忪的沁雪叩首,糯声道:“衡香多谢公公宽宥,衡香定然尽心还恩相报。”
“还?”季泉衡驻足雪地,负手侧了侧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还?”
视线落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一头乌黑浓密的发,是他一寸一寸梳过的,从一团孩儿气到如今的豆蔻少女。
“你还不起的。”他独具的咬字归音,将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落进她了的耳朵里。
大太监眼中稍含温意的等待,瞬间转为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情,皮笑肉不笑道:“别忘了,你一辈子都欠着这笔债。”
有时候,一个眼神就是一世仅有了。
不待她出声回答,季泉衡就转身而去,季风朝她摇了摇手,跟在干爹后面,步履一致的离开了。
沁雪松了一口气,急忙去扶衡香,感激道:“谢谢你,衡香姐姐。”
“你我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神共厌。”衡香握着沁雪的手,向天发誓,笑语宴宴。
沁雪瞧了她好几眼,觉得衡香长得像是娇花一样,她红着脸,腼腆地笑着点头。
回去后就遭了殃,还没到跟前就跪了下来,惯例打手心,用细细扁扁韧性极佳的毛竹片子。
整整十五下手板,在季泉衡眼皮低下,季风一下数一声打的,掌心火辣辣地疼,打完之后,已经红彤彤的了,衡香已经倒吸冷气了。
季泉衡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衡香膝行过去,高高地伸出了手给他看。
“谁说看手了。”季掌印“啪”地一声,将她红肿的手拍落下去,衡香眼泪汪汪地扁了扁嘴,将手背过身去。
季泉衡端着她的下颌,撩起了她的帘发,不温不火道:“早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难道忘了。”
衡香鼓了鼓腮,眼睛红红的,嘴硬道:“可是沁雪不是外人,她的事也不是闲事。”
“公公也不是七老八十,怎么敢说您说的一定是对的!”
“咱家?”季泉衡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振振有词。
“咱家八岁就跟着当今了,十五岁随驾去了潜邸,二十二岁陛下登基回宫,今年,今年已是二十有八,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你才多大,进宫又有几年,嗯?”
衡香脸上微热,低眉道:“过了上元,奴婢就该及笄了。”
“个人有个人的道法,你管的了她一时,管不了她一世。”
季泉衡转头让季风到身后柜子里,取了药油来,指尖挑了一点,给衡香的额头慢慢的推开,清凉的薄荷味散开。
季风在干爹后面,朝她做了个鬼脸,衡香抬头朝他挑了挑眉。
“嗯……”季泉衡拉长了音,缓缓转头去看身后汗毛倒竖的季风,斥道:“还有你,小王八蛋,不知道劝也就罢了,还帮着她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