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王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手指修长,在残破的书本上快速的修来补去,比起他无缘无故生出挑拨自己同小叔叔关系的幼稚心理,顺眼太多了。
锐王当然余光里能瞧的到罗敷歪头好奇打量他时,炯炯有神的眸子,好奇的小模样他从前可没见过。
二更十分才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宫门早便下了钥,锐王不慌不忙的叫内侍将详文阁顶楼的房间收拾收拾,今夜便歇在了此处。罗敷这些个宫女自然没权利质疑这么做不合时宜,只管将收拾好的书分门别类。
一更后的详文阁便只留下几人随侍,罗敷讼睐也在其中。
讼睐研墨,罗敷无所事事的站干岸。讼睐同锐王离得近,她生来叫人伺候惯了,猛不丁来个身份地位压她一头的,叫她小心陪着,讼睐整个人绷着,脊背整个都麻了的,越是敛神小心,好似就越要出些差错似的。
锐王提笔歪了歪嘴角。几滴墨迹在案上慢慢晕了开来,讼睐手忙脚乱的抽了自己袖中帕子仔细将两滴擦去,便听一旁锐王沉下嗓音问了句,“可见着寿王了?”
“回王爷,入了宫哪里能那般随意,爹爹入宫是为正事,讼睐不敢打扰。”
“哦。”锐王赞了句,“大情上拎的清,入宫有这自觉,讼睐做的不错。”
讼睐原本频频出错,正焦躁又羞愧,听锐王并无责备之意,稍稍卸下防备。
罗敷仿若是个局外人,只眼睛还盯着这处,其余感官仿佛放大了数倍注意详文阁其他各处的动静。
详文阁一直亮着灯,小叔叔应当不会就这么闯进来吧。
锐王对罗敷一点点动静都敏感万分,注意力飘忽了几次,想了又想。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引起了二人注意。
“寿王同本王倒是提起过几句。”他手下笔也未停,最后一字收笔拖的长,一撇撇出了天际去,自己正可惜的啧啧两声,不顾讼睐正竖起耳朵听的认真神情,半晌才又补了一句方才的话题。
“似乎对本王手下的秦女官很感兴趣。”
锐王说的轻轻巧巧,罗敷却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寿王果真是甩不掉了不成。
“家父只是叫讼睐同秦女官好好相处,不要像在家中一般使小性子……”
“哦。”锐王又是一个单字的反应,罗敷却立刻有所反应,好端端的寿王同讼睐提起自己做什么,且看讼睐反应,似乎没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弦外之音。这摆明了寿王是授意讼睐,叫她盯着自己,可自己是个三不沾,无权无势还没人,能有什么事儿好发掘。
她正笑着回了句,“自然同成女官会好好相处的。”
那头窗外突然树上簌簌几声响声,外头没风,罗敷知道这应当是有人来了。
第七十五章
罗敷心中一惊,详文阁内亮着灯,小叔叔应当不会贸然闯进来。
她未动,讼睐心思不在外头,丝毫没有察觉自然不动。罗敷扫了眼锐王,王爷心思似乎也全在眼前,运笔未曾停顿,依旧成竹在胸的姿态。
只是罗敷没注意到王爷有只灵活的耳朵,他左耳不着痕迹的动了下,幅度小的忽略不计,旁的人谁也无所察觉。
罗敷踌躇下,这么等着也不知要待几时。想必今日应当没机会见面了。
“似乎起风了……”锐王提了一句,“有些冷,讼睐将身后这几扇窗户关上好了。”
锐王既然点了讼睐名字,罗敷只好收回自己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依旧在原地立着。
讼睐探头在窗户外张望几下,伸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有风袭来,奇怪了下还是将窗户管得严严实实。
罗敷暗道一句,“这样也好,小叔叔应当瞧见详文阁内还留着外人了,今夜应是见不上面了。”
“罗敷来。”锐王好歹停笔搁在一旁,终于有了不再动笔的意思。
罗敷应了句是,便赶忙垂首靠近。锐王挑眼看她如今这恭敬模样,她低着头,乌发工工整整分了两分,分明同讼睐是同一款的样式,那讼睐又有个头上的优势,偏生就是没有罗敷这份娇美的气质,就是能叫人好看的分毫移不走眼。她肩背窄窄的,瘦条的个子,锐王喜爱她的同时又有些许心怜之意。
“本王瞧你在一楼的小房子里挤了好些日子。”
一楼那里罗敷办公之处确实不大,且还是个背阴之处,这几日在里头待得时间久了,罗敷夜间回去关节处便隐隐作痛。
“详文阁内事情繁杂,能辟出一处来已是不易,算不得挤,罗敷一人实在也用不着太多地方。”
罗敷说这话的档口,锐王已起身在几个低阶宫女捧来的铜盆里净手了手。
他攥着帕子粗糙揩了揩手上的水份,“倒是个知足的。”
擦完了手,锐王将桌上自己写好的字捏起来捧给罗敷瞧,“瞧瞧本王这二字如何?”
罗敷凑上来,伸手打算将那字画接过,锐王却是一闪,“嗳”了声,“小心散了墨,沾在手上洗也洗不去。”
锐王背对着讼睐,没瞧见她圆瞪了的眼,王爷自己个儿还不是刚净了手,怎的不知会将自己手也沾上污渍。这秦罗敷可真有本事,一个两个的身边人哪个也不放过,也不知到底同旁人有何不同,总叫别人眼睛围着她转。
“近——香——”罗敷逐字念道,“王爷书画乃是一绝,天下谁人不知王爷博闻强识,这二字写的自然是好的。”
她这恭维说的很是肤浅,实在也是自身功力不足,说多了怕露怯,索性简单的夸他一夸,总是没错的。
“小的常听人说,锐王殿下拿来打草稿的废纸都叫底下人争相收集出售,有市也有价,文人们莫不已拥有锐王一份手稿为喜,更是不乏个别人甚至拿来做摹本,练习王爷运笔手法,王爷您这算是头一人了。”
讼睐这话接的正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从罗敷那头没讨到的赞赏在她这里可是没少被吹捧。讼睐擅自插嘴,锐王反倒是也不计较。
“若是如此,王爷这字怕是万中无一,小的眼拙,您叫小的瞧是看得上罗敷,罗敷更不敢品评了。”罗敷身子低了又低,姿态谦恭,她到底对外人知之甚少,不如讼睐在这方面了解的多。
“本王也没说你什么。瞧你慌的这样,未见得人人都喜欢本王这样的风格,大体是随性了些,不受拘束,瞧着比书本上条条框框束缚的更洒脱,如此受众反倒是广了些,哪敢说自己是什么第一人。”
讼睐面上一紧,不敢再多说一句。
“明儿送去给裱上——”锐王大大方方将东西卷起来,示意叫罗敷接过。
罗敷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双手将其捧在胸前。
“本王看你那屋子单调,就将这字挂在入门见的的那墙上是正正好的。”锐王说完,点了那带路的小厮,“天儿晚了,都安置吧。”
罗敷不声不响,叫锐王立成个靶子似的,叫讼睐平白瞅了好几眼,她挺了挺脊背,自己行的端坐得正,得主子一件赏怎么了,还真能叫她个局外人瞅的抬不起头来?
这一夜倒算安静,罗敷没敢真把锐王那字裱了真挂在那显眼位置,小叔叔时不时就逛到自己这里来,若是叫他看见那落款处人姓名,醋起来还不反了天,一晚上都哄不好了。再说若是锐王提起,罗敷自己也想好了说辞,一楼背阴潮湿,这样的好东西放在这里都糟蹋了。
锐王留宿详文阁一事,自然是瞒不过圣上的耳目,详文阁位置特殊,圣上从前一向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书法方面修习浅薄,一向不是拿得出手的,故而看中锐王,也希望依靠他重振“详文阁”从前的“藏书第一楼”的名声。
他这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闲散王爷,不入朝不为官,耳目许还不如他这半拉老头子清明。三儿子自小养成个孤僻性子,终日不同旁人有多余交流,看似呆呆傻傻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残暴乖戾,连皇帝自己都差一些被他所伤。
故而这皇城才留他不住,早早便被打发到边塞守卫疆土,再不敢将他支回来。
再就是这老二,皇帝瞧他的眼神晦明难测,总想依仗,却又总怕些什么似的,不敢全然放心与他。
锐王到时,正堂已聚集了不少熟人,锐王随意数了几个。正巧看到离他最远,站在边角上的田亚为,他故意兜个大圈子,迂回到田亚为身边,就为了没头没脑的夸他一句,“田将军,数日不见,越发的英明神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