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开口,飞快对了一眼,又同时闭上嘴。
宁安只觉自己从未这样冲动过,可是这一刻的她却不想控制。她盯着道旁的一棵树,口中却道:“世人只知道我是宁安长公主,你必定也是如此。但宁安只是封号,我叫,盛世谣。”
盛世谣,盛世谣歌。
徐义杉将这几个字在口舌间转过,将“盛世谣”三个字默念了几遍,便憨憨地回道:“臣,记住了......”
听他这么说,宁安两边唇角禁不住翘起,有了笑模样。
徐义杉轻咳了咳,正色道:“天色不早,公主请回城吧。”又回头点了四名家将出来,命他们将宁安长公主安全送回皇城。
他将踏雪拉到道旁,对宁安伸出一臂,“请长公主上马。”
宁安悄悄地咬了咬唇,水眸清凌凌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他身边,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撑着他的手臂,翻上了马背。
他在马下拱手抱拳:“请公主先行。”
宁安没再犹豫,看着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真诚道:“愿镇国公无恙,徐将军此行顺利。”说完便轻吒一声,催马前行。
徐义杉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神色渐渐收敛,又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他回头飞身上马,眼神中透出坚毅:“出发!”
两人的相遇不过极短暂的时间,然而却又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对方心中留下了一个独特的剪影。
这日过后,宁安便总是借着各种事情不着痕迹地打听着镇国公府的事情,当然主要是为打听徐义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安稳多年的边关烽烟再起,慑服于镇国公威名的草原异族西厥部得到了镇国公病危的情报后,狼子野心打破和平的局面,率兵来犯。
镇国公本人拒绝回京,坐镇中军,徐家男儿热血上阵,拒敌于国门之外。
那一年,宁安自知道边关起了战事,一颗心便好似被提了起来。虽她在京中仍张扬行事,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的皇兄还是看出来了。
先帝发现宁安对招驸马的事情冷淡了许多,往日热衷的擂台考验也停了,对他提起的人选也敷衍应付。然而不论他是直言相问,还是旁敲侧击,宁安都只以笑言回他:“本公主的真命天子还未出现。”
其实,宁安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等,但是皇兄看中的人她没有一个看得上眼,别的青年才俊也总觉得他们不如......不如谁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一道端坐于马上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面容随着时间已经逐渐模糊了,只有他身上的银色甲胄,依然如故。
如此两年,到宁安二十岁时,边关的战事已无悬念,京中的宁安照旧形单影只,先帝不需为战事烦恼,却反倒为她的婚事愁白了头发。
直到那日,宁安在先帝的书房意外看见一道预拟的圣旨。
她抓起那面旨意,冲动地询问于先帝:“镇国公病逝了?!”
先帝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皇妹,她双眼泛红,情绪激越,他不怀疑妹妹对镇国公的尊崇,但是这样悲切,却不太寻常。
他探究地看着宁安,将两年前镇国公世子递来的密报告诉她。原来镇国公在战事初起时便已病逝,但镇国公去世之前为不使军心动摇,曾留下遗言,要求子孙在他去后封锁消息,暂不发丧。
徐家人遵从老国公的意愿,将此事报请皇帝,皇帝应允。徐家军浴血奋战,使战局稳定,大军一步步朝西厥推进。
如今眼看着很快便能得胜,先帝闲时便也开始着手草拟对老国公、对徐家人的恩封圣旨。
宁安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先帝实在猜不透她如此异常的原因,索性问她,她却忽然开口,说要嫁给徐义杉。
直到现在,宁安才后知后觉,原来所有人,都不如当初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她想明白了,然而她这一言却惊倒了先帝。要知道,尚公主这件事,实属见仁见智。不管是从子侄的仕途考虑,还是从家族其他人的身份地位考虑,有人愿意,自也有不愿意的。
徐家不同于一般勋爵人家,可以随意赐婚,镇国公府一门,功在社稷,先帝自诩为明君,自不愿强求功臣。
所以他没有立时答应宁安。
第三年,宁安二十一了。这一年,徐家军大败敌军于草原深处,镇国公世子亲手斩下西厥王的首级,战事以大盛全胜告终。
同时,镇国公病逝的消息在封锁了两年多后,也终于传遍朝堂。皇帝亲下恩旨,追封老镇国公护国大将军号,配享太庙。
一代战神陨落,三军缟素,举国同哀。大军回京,徐义杉随同其余徐家人扶镇国公灵柩回京。
这三年间,宁安无数次回想起他们当初的那一面,即便徐义杉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但他那双眼神清正的眼睛,却一直那么清晰。
宁安立在茶楼的窗边,昔日繁华喧嚣的城门路,此刻安静肃穆,只余开道甲士的脚步声与黑甲剑鞘相击之声。
全城的百姓夹道相迎,静待老镇国公回家。
宁安看着由远及近的灵车,徐义杉与其他徐家男子护持在两边,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股深沉的悲痛从徐家每一个人身上扩散,直冲云霄。
道旁的百姓隐有啜泣,宁安看着看着,身边的侍女默默地递给她一面帕子,她愣了愣,感觉到脸上的凉意,伸手一摸脸,才发觉自己已流了一脸的泪。
又是一年的初冬,气候没有那年那么冷,然而镇国公府的悲伤却比冬日最冰冷的霜雪更冻人。
在灵堂之上,宁安与徐义杉终于有了第二次相见。
她进去时并未见到徐义杉,待她在老国公爷的灵堂上完香,去后院问候过老国公夫人出来之后,才在前院遇见他。
宁安停住脚步,镇国公府引路的婢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轻声唤道:“长公主?”
她却置若罔闻,眼中只有刚刚从影壁后转过来的那个人。
徐义杉抬头,也看见了宁安。
两人隔着一段步道,身边都有其他的人,可是两人眼中却只有对方。
徐义杉率先回神,他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一个人朝宁安走来,他停在她面前,对送宁安出来的婢女道:“我送长公主出去,你自去忙吧。”
待其他人都走后,他才对她拱手行礼。
待他站直身子,宁安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你对我行礼。你以后都不要对我行礼。”
徐义杉眉峰蹙起,很快又松开了,他道:“您是君,我为臣,礼不可废。”
三年前,宁安打听到镇国公世子夫人正在为幼子议亲,后来因镇国公病笃,他本应镇国公世子所召回边关接应祖父,谁知战事突发,徐义杉便留在了边关。
后来,宁安便再未打听过那些事情。
她眼中水光闪动,问他:“你可定亲了?”
徐义杉又皱起了眉,回道:“祖父停灵,长公主怎会作此问?”
“所以,有,还是没有?”宁安却不罢休。
他看着她,带着一点无奈,一点妥协,道:“没有。”
宁安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骄横地问他:“那你可还记得,本公主的名字?”
徐义杉没有说话,她便一直盯着他,目光寸步不让。
他动了动唇,“盛世谣”三个字便沉沉地出了口。
宁安忽然微微一笑,启唇道:“我等了你三年。”她的声音轻得像烟雾,仿佛一个不留神便要被风吹散,让人再听不清。
徐义杉呆愣在当场,心中狂潮汹涌,面上却越发冷峻,他目光深沉如海,专注地看着她。
宁安眼中已有泪水打转,一点点迷濛了她明亮的双眸。
徐义杉看着这样的她,忽然道:“臣从不敢妄想,但臣,斗胆请求公主,再等我一年!”
他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除了自己,还有藏不住的情意。
宁安原本有满腔说不清的委屈,此时全都消散无踪了,冬日的阳光把她的心都晒暖了。
翻过一年,回京后被拔擢为禁军统领,继任镇国公的嫡幼子徐义杉,求娶已年届二十二的宁安大长公主。
作为镇国公府嫡系唯一留在京城的子弟,徐义杉这一年来的一举一动都颇受瞩目。
京中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妇将徐义杉视为乘龙快婿,又有不知道多少闺阁女子肖想嫁给徐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