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关于上官夫人,盛临煊相信她并非胡言乱语。他手下的人已经去查夏冰的来历了,因历时多年,很多人很多事要重新翻查没那么容易,但是凡走过必有痕迹,如今又有了新的线索,他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了。
只是,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很明了,这夏冰应是承恩公派到盛临昭身边的人,不想却又牵扯到太傅与其夫人,当年这件事底下,到底还隐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盛临煊只觉眼前又是一团迷雾,而真相掩映其间,明明似乎已触手可及,却始终未能窥见全貌,反倒愈加扑朔迷离。
扶着疲惫的宁安回到水月庵,盛临煊看着这根橼片瓦的简陋屋舍,又见宁安精神与健康似乎都不太好,便忍不住开口道:“姑母与朕一同下山吧。”
宁安脚步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盛临煊有些失望。
扶着她在东厢厅堂坐下,盛临煊为她倒来一杯茶水,恳切地看着她劝道:“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朕一直在追查,如今事情分明有变,姑母何必还留在这里?”
宁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动动唇似乎想要开口拒绝。
盛临煊察觉她态度有些犹豫,又不能下定决心,故而不等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接着劝:“姑母也听见那夏冰所说,此事还涉及到......不若您挪到山下居住,当年之事您若想起什么,也能随时与朕参详,且事情有了进展,姑母也能立刻得知。”
宁安捧着水杯的手有些微颤,虽还是沉默,可是盛临煊看得出来她已经意动了。
“姑母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昭哥,让你我无一日轻松罢?您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让昭哥瞑目罢?”
这话如一记重锤,击在宁安心上,是啊,到底是谁害了阿昭,她悔了十一年,愧了十一年,可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根本未受到惩罚,她的愧悔又有何用?!若不能查出真相,将来去到地下,她有何面目再见阿昭?既当年没来得及救他,便如今为他报仇吧!
她将手中的杯子搁下,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随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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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极寻常的一日。然而这一天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她肩上挎着个包袱,手上扶着宁安,正跟着皇帝他们往普渡寺走去。她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像踩在了棉花上。
若不是她身手确实不错,这样呆呆愣愣地走着山路,都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了。
宁安自下了决定以后,许是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精神竟反而好了不少,见绘兰脚下似乎又滑了一下,虽然她身子都没歪一下,还是拍了拍她的手道:“发什么呆呢,好好走路!”
绘兰被她一怕,忽然转过头,双眼闪亮地看着她问:“公主,咱们会回京城吗?还回公主府吗?”
宁安抿了抿唇,看着牵着沈珺悦走在前面的盛临煊,轻声道:“或许吧。”
她沉浸在往事中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如今被她的侄儿点醒了,她才惊觉自己逃避了她的责任,又浪费了多少的时间。
她的家,她的亲人,都在京城,离得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绘兰忽然又想起什么:“啊,那夏冰怎么办?话说奴婢这半天都未见到她了,方才收拾衣物时也没见着人,咱们要是走了,她还跟着公主吗?”
宁安唇边挑起一个冷笑,漠然道:“她?她自有她的去处,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她。”
虽然奇怪于一向对夏冰宽容有加的公主怎么态度大变,但终于能跟夏冰这个祸害了她们八年的人分开了,绘兰还是很高兴的,便也不再多问。
沈珺悦此时也挺高兴的,她正与成徽帝说着迎宁安大长公主回京的事情。
怕被听到,她还压低了声音:“公主既离开水月庵下山,想必已心意回转,再过一段时间皇上回宫时再劝说公主一并回京,也许公主便也应了。”
盛临煊觉得她这小模样颇为有趣,故意反驳道:“这也未必。姑母性子执拗,如今只是暂时应了下山,朕就怕万一哪里做得不如姑母意,姑母便又提要回那水月庵去。”
眼下时机不对,盛临煊还未将夏冰所透露的事情告诉沈珺悦,见到她时只是说了宁安答应与他们一起下山,住到避暑山庄去。
其实别的沈珺悦根本也不想知道太多,成徽帝姑侄俩打破藩篱重新沟通,公主愿意重新入世,对她而言就是很好的消息了。可不能再有变故了!
她犹豫道:“公主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啊......”
“朕与姑母分隔十一年,如今还能再见,别的,已不敢奢望过多。”
他作出伤怀的样子,引的沈珺悦为他着急:“皇上怎能作此想?正因分离多年,才更该好好珍惜。只要您待她好,她怎还会生出离去的心思?”
“回京之事暂且不论,公主往年可住过山庄内的哪一座院子?不若吩咐了人先一步下山去安排?还有公主这些年穿的都是缁衣,这既下了山,衣裳首饰都得重新置办一番了,也派个人去知会曹尚宫一声儿吧?”
沈珺悦拧着眉一连串的发问、安排,盛临煊却只微笑着看她,心中十分熨帖。
“公主的身量与臣妾差不离,前段时间臣妾也做了许多新衣并未上身,公主的衣服做出来应还得一段时日,便先送了我那些过去对付几日吧,皇上说这样好不好?”沈珺悦一样样说过去,想着应没有其他遗漏了,便偏头问成徽帝。
他却只顾着看她,并未听清她话中内容,“嗯?”
沈珺悦也看出来他晃神了,不依道:“皇上!您这是听没听见臣妾所说啊~”
盛临煊轻捏了捏与她交握的手,笑道:“悦儿如此用心安排,朕便是不用听都知道必定妥当,便如悦儿所言吧。”
“臣妾又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沈珺悦却有些哭笑不得,“要是胡乱安排犯了公主的忌讳如何是好?”
盛临煊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沈贵人便放心吧~”
回头唤了李荣:“方才贵人的安排都听见了?你看着去办吧。”
李荣那老小子就跟在他们身后,主子们说的话他自然也都听见了,知道成徽帝抬举沈珺悦,且要哄着她开心,这会便腆着脸奉承道:“沈贵人的安排无有不当,奴才这就去办~”
沈珺悦也明白,让李荣出手,那她之前说了什么其实根本也不重要了,李荣自然能够查缺补漏安排得妥妥当当。
但是任谁说的话被一个帝王重视,又被这样哄着、宠着,都会欢喜的吧。
她心中欢喜,面上自然而然地对成徽帝露出粲然的笑来,那笑像花朵儿一样娇,如蜜糖一样甜,盛临煊便觉得心口像是被她滋润了般,又暖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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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普渡寺用了一顿斋饭,便坐着肩舆下了山去。
“姑母住惯的清阳苑已收拾妥当,今日也累了,姑母先好好休整一番,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叙。”
“清阳苑......”宁安眼中露出些许怀念,“皇上有心了。”
盛临煊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垂着眼帘安静乖巧的沈珺悦,笑道:“说来不怕姑母笑话,朕却还做不到如此细心,都是悦儿吩咐打点的。”
“哦?”宁安的视线也落到沈珺悦身上,点点头赞许道:“是个好孩子。”
沈珺悦脸有些红,明明之前已经见过、说过多少次话的,但是此时与他们姑侄同在一处,无端端便有了见家长的微妙感。
且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地方的缘故,下了山来后的宁安大长公主,似乎又拾回了她公主的端仪,说话行事与之前又有不同,也更有了长辈的样子。
盛临煊亲自扶着宁安大长公主上了轿撵,又吩咐李荣随车送她到清阳苑。
两人牵着手一同目视撵车走远,直到车子拐上了另一条道,再也看不见了,沈珺悦才收回视线。
她转过头来,成徽帝却仍目视前方。
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微抿的唇线,沈珺悦忍不住问道:“大长公主殿下愿意随皇上下山,为何,皇上似乎仍不太高兴?”
听见这话,盛临煊叹了口气,对她直言道:“那夏冰又牵扯了旁人出来,而那人,是朕极敬重之人。”
盛临煊示意宫人退后,也不坐撵车了,就这样牵着她慢慢往观月楼走,一路上跟她说了夏冰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