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赢江山+番外(138)

眼神死寂空洞,好一会儿才慢慢回来,盯着雷星,他似是想问什么,但可能说不出话来。

雷星也不敢让他说话,整个楼家军听闻墨城之殇后,都如五雷轰顶,一来是他们敬爱喜爱的宁远将军和楼家八妹——被他们奉为女神的前锋营副将万月霜,死于万门炮之下,死无全尸。

二来就是,北朝几乎人人皆知,楼玉心头至宝,放在心尖上爱着,求之不得却依然数十年如一喜欢的人,好好的,没上前线,在这个大家都以为最安全的墨城,没了。

至爱没了,楼玉也没活气了。

因而,他们怕极了楼玉会忽然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逝者一起去。

即便是粗神经的雷星,看到楼玉动了动嘴唇,没等他说话,也知道他要问什么。

雷星艰难道:“楼将军……楼将军节哀……这里好多都不是全尸,街上那些断手短脚,还有些血啊肉的,我们都找了,也翻了,其实……其实不仅宁远将军。”

雷星鼓足勇气,先上前去,双手做出要扶楼玉的准备,继而才说道:“万副将……也缺点东西。”

楼玉闭了闭眼,喉结微动,他竭力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失了声。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又紧又疼,生生磨着,让他痛苦不堪。

他太伤心了,伤心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雷星,缺什么?她还缺什么?

好在,阿兰替他问了,雷星说:“万副将她……炮应该是穿身而过,缺了一边的身子……”

楼玉摇晃起来,雷星上前扶,楼玉摇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身后的废墟走去。

天还下着雨,阿兰看着楼玉在废墟中翻找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去点人跟着他……”阿兰说,“这几天他身边都跟点人。”

雷星惊慌:“楼将军他难道是想……”

“没有。”阿兰摇头,“只刚收到消息时昏了一整天,人醒了之后,一切正常,很正常,也不哭。我有点担心他,你也应该知道,去吧,让人跟着他,也帮帮忙。他肯定去找……找月霜了。”

雷星一个七尺男儿,憋哭硬生生憋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叫。

“哭什么。”阿兰说,“没用了。人没了……”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天,无力道:“人没了,这么突然……我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走了,我就算当了皇帝,一统了十三州,做个千古明君,可他们要走,我拉也拉不回来。”

“皇帝再大,不如天大。”阿兰说,“有时真的恨天,无情无义又可怕,只要是天意,它决定的东西,哪怕你是皇帝,也改不了。”

雷星又害怕阿兰也出问题,紧张兮兮却不知如何安慰,只笨嘴笨舌的说:“不……皇帝最大……天算什么……殿下可不能这么想……天底下有多少人还指望您呢,天可统一不了十三州,这种即便有天意,也还得您去做……”

有时,笨嘴之人却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这倒不假。”阿兰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丝无奈却又傲气的微笑,“天意也要借人才能实现。好了,不说了,你去,把杨秉叫来,墨城烽火都点燃了,本该来救的楼四军却因杨秉之故,两个时辰后才出京廊城,难道他不该来给月霜和江宁跪一跪,赎个罪?”

临近黄昏,雨下大了,浑身湿透的楼玉折返回来,手中就紧紧攥着半根玉簪,突然跪倒在棺椁前,眼神发直地看着棺木。

有人说:“楼将军,开棺把玉簪放进去吧?”也好让您见见……

楼玉摇头,摆手不语,仍是跪着。

苏北湘车马到墨城北门后,跌跌撞撞跑来,经人指,知道大哥和月霜就在眼前,就在这两方窄窄的棺木中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棺材,嚎啕大哭。

“哥!!”苏北湘悲痛欲绝,哭声几乎要把心吐出来,拳头砸着地面,像个孩子。

阿兰听到哭声,再也忍不住,一个人上了车,坐在车中默默流泪。

附近的士兵来给她递手帕,阿兰问他:“暗门的消息还没到吗?”

还有一个人,她牵挂着的那个,正朝墨城赶,不知他还好吗?他病着,身体也不好,眼睛又看不到了,知道月霜和江宁出事,他一定很伤心。

因下着雨,天暗的早,废墟外,驻扎的楼二军扎起了营帐,还有账外正在搭建的遮雨棚,都燃着点点昏暗灯火。

远远看去,墨城是黑色的废墟,就如它的名字,而灯火就这样浮动在黑色之外,一片接一片的白色之上。

压抑,沉寂。

杨秉战战兢兢到了墨城,官服已自觉脱了,见阿兰面就下跪痛哭,说老臣一时糊涂,酿成如此大错,无颜面对殿下,无颜面对恩师与家人,只求以死谢罪。

阿兰默然不语。

楼玉闻声后,走出营帐,看到杨秉到了,眼中骤然恢复了点活气,大步走去,拖起杨秉,看了阿兰一眼。

他仍是不说话,但阿兰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之前在潮城时给的承诺还算数不算。

阿兰轻轻点头,转身回营帐去。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吓的魂飞魄散。

“小七!!杨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七啊,我是你爹的同窗啊!他小时与我在姚老那里念过三年的书,小七……”

杨秉刚刚说的以死谢罪,因着愧疚,有三分真,但还有七分,是先把话说了,抬出恩师姚文鲜,好让储君殿下念及自己之前对朝廷的攻陷,开口说句:“念及你是我朝老臣,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死罪可免。”

这样,他可以活着。

虽然他知道,他活着,可能要背一辈子的骂名,连累家人也受人指责,又因得罪了步相,姚文鲜,以及朝中楼氏嫡系,他自己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然而,他那般哭诉,痛斥自己罪责,殿下却一句话未发,把他交由楼玉。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死寂的眼神,顿觉自己难逃一死。

楼玉拖着他来到城门处,指着里面黑黢黢的接道,满目疮痍的墨城,哑着嗓子问他:“杨秉,这是现在的墨城。”

他从废墟中扒出倾倒的烽火台,摆正,放在杨秉面前,说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又指着身后雨棚下那一片接一片的草席尸体:“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杨秉不敢直视,羞愧不已,以袖掩面,哽咽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这并非求饶,也并非为自己脱罪,而是在自言自语,求自己放过自己。

因他之故,本近在咫尺的楼四军,却未能及时到达墨城,制止朝突的屠城焚城之举。

他看到了烽火,却仗着醉酒,稀里糊涂自己判定了墨城不会有事。

都是因为他,是他的罪。

楼玉说:“杨叔,我们来做个假设。”

“假设那天,你看到烽火后开三门让秦将军带前锋营探究竟,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能到,墨城起码会有兵,就算有万门炮,她也可以做好应对,有兵可用……我知道,即便你看到烽火就让楼四军到墨城去,她也极有可能……去世……但,但总有一点生还的希望……”

楼玉深深吐了口气,说:“杨秉,我每每想起这点希望,又想到它被你,被我大宛的老臣,姚老的得意门生,被你杨秉掐灭,我心如刀绞,恨不得那天我在,一起随她迎战,一起随她去。”

杨秉无言以对,袖子紧紧捂着脸,老人断断续续哭出声,哭的喘不上气。

楼玉放下一把剑,转身离去。

他心中默默数着步数,九十九步,到营帐门口时,身后传来剑出鞘声。

第一百步。

扑地声。

楼玉心中的石头,压着他神经,不让他发疯癫狂的那块石头,碎了。

他默默回到营帐中,过了不久,营帐里传出凄厉的哭声。

压抑许久的爆发。

楼二军的士兵们默然无声的走出营帐,脱下头盔,在楼玉的哭声中,给宁远将军以及前锋营副将万月霜,行了军礼。

雨势又大了些,到了深夜,营帐灯一盏盏熄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阿兰在半夜清醒,犹如感应到了什么,披衣跑出营帐。

夜雨中,步莲华身穿白衣,静静站在棺木前。

阿兰撑了伞走去,为他遮雨,轻声问道:“只你一人来了?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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