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黎民不负卿(12)
他的爹爹最近也比较烦。诚然,二子之争他并非不知,但长子无功,次子有功但非长。平心而论,他想把亲王爵位传给次子。相较于长子的心胸狭隘,他觉得叶君疏为人正直且忠义。但现在王府中到处都被长子安插了人手,他若传给二子,估计自己连个自然死亡都困难。
而且最近,京城那边又传来了对他不尽力抗敌的责备之声。原来是因为自叶君疏返乡后,西狄人便在鸣沙关没了对手,又加上叛将郭大海的协助。他们多次出兵鸣沙关,打的郭虚上蹿下跳,甚至有一次他们趁大批边民外出采药,忽然袭击后掠夺了大量人口,差点攻破了鸣沙关。
这天夜里,湘王端坐在书房中,一旁一个头戴面巾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皇兄真是可恶!”气急的湘王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哎…西北战事失利,责任完全在郭凉,他可倒好,一推三六五,最后竟把责任推给了王爷。”
“奸人郭凉真是毁了郭家世代清誉,想当年开国大将军郭破天神勇无比又忠正廉洁,为我大楚立下不世之功,没成想他的子孙只会耍阴招坑害忠良,而皇兄只信奸臣之言。”
“王爷,我还听说,当年先皇本打算传位于你,是当今皇帝使了手段才夺得皇位。”
湘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那一缕青丝中有了几根霜白。想当年他金戈铁马,梦想建立大楚之千秋霸业。不曾想最后父皇竟传位于兄长,而他,只能来到这北疆之地抗击西狄。
“这话不可乱说。”平静的语调并无责备之意,显然他心有不甘。
“王爷,这天下本来就是你的,现如今楚皇咄咄逼人,我们要早作打算,否则人头落地之日不远了。”
“现在四海承平,百姓康定,兵灾之祸不宜兴起。怎么打算啊?”
“如今西北边境西狄入侵,而我皇责备咱们不出兵救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以抗击外敌名义向朝廷申请增加王府骑数。大楚律规定亲王府院护卫可有十骑,若因戍边需要,可再酌情增加。”
第二天一早,湘王府中专门用于重要信息传递的雪鹰一翅冲天,向着京城方向飞去。它脚上绑着的是一份要求增加湘王府六骑护卫的奏章。望着南去的飞鹰,湘王眼中充满了希望。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中。楚皇本就忌惮他,当看到他要求加兵的奏折后,会作何感想。
恶果已种下,只待生根发芽。
此时城南锦绣坊的伙计们刚刚打开店门。
“大家快点装车,我们要在巳时之前给沈先生送去。”徐掌柜吩咐着大家把五匹亚麻布、七匹棉布装车固定。
欧阳雪霜一身灰白带暗纹的长袍走出店门。
“今天这批货我去送吧。”
“哪能劳烦公子呢,我去就可以了。”徐掌柜满脸堆笑。
“每年蒙岳书院学子的布料都是在咱们这里预订,今日正好去拜访一下沈先生。”
欧阳雪霜不喜不笑的面庞容不得别人半点抗拒,他带上两名随从和一副前朝名士装裱精美的高阁凌空图就跳上了马车。为了给挚友打探一些心上人的消息,他无所谓。
远远地就听见了书院朗朗读书声,“蒙岳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清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两个仆人正在努力的擦拭着象征无上荣誉的牌匾。等到九月,又会有一批新人怀着对知识的渴望或者对功名的祈求来到乌蒙岭下的学术殿堂。
“欧阳公子亲自来送货呀。”一个头缠围巾的眼尖仆人发现了欧阳雪霜,赶紧上前迎接。
“沈先生在家吗?”欧阳雪霜不想和他多说。
“在在在,我马上引公子前去。”
此时沈书城正在客厅品茶,见欧阳雪霜前来,赶紧出迎。
“欧阳公子一大早光临书院,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书院一直照顾锦绣轩的生意,今特来拜会沈先生,感谢多年的支持,区区薄礼,还望笑纳。”说着随从递上那高山凌空图。
“此等贵重之物老夫怎敢收下。”推脱再三,沈书城还是收下了这份厚礼。“来来来,欧阳公子屋里请,来品品老夫刚购进的碧螺春。”
“看这杯中碧螺春白毫显露、色泽翠绿。”随后欧阳雪霜用手轻轻扇动杯上白雾入鼻,“哦,闻之清香醉人,香气入髓,果然茶中上品,沈先生真是慧眼独具。”
“呵呵呵,欧阳公子谬赞了,老夫只是爱好品茶而已。这碧螺春啊,先要杀青、后揉捻、再搓团显毫最后是烘干,程序错一步都不行。”
“还记得小时候,我、君疏、秋亭和六小姐兰露有一次捉迷藏,不小心撞翻了你的一盒铁观音,你把六小姐好一顿训斥!”说完这话,欧阳雪霜微微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位名宿大儒。
“哎,只可惜六儿自她娘过世后一病不起,已卧床好多年了。”
“不知是否请过千植堂薛神医前来。”
“那倒没有,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哪有面子能麻烦神医啊。”其实谁都知道,是他们书院不愿意请。那六儿可有可无,死与不死无人关心。
“家父与薛神医乃是世交,若不嫌弃,晚辈愿效犬马。”欧阳雪霜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帮叶君疏了解一下心上人的近况罢了。
“若是能请的薛神医大驾光临,老朽定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沈先生客气了。”随后二人又寒暄了一会,欧阳雪霜便回了锦绣轩准备去请薛神医。
就在刚出蒙岳书院时,欧阳雪霜隐隐感觉后面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他猛地回头,除了随风摆动的片片树叶,什么也没看见。
第9章 祭遇
八月的雨州已经微微闻到了西北风的味道,站在凸起的乌蒙岭上,片片深绿的海洋中泛起了点点浅黄,深蓝的天幕变得澄澈高远,蓝的让人心醉。那片片枯叶,在风儿的祈求下渐渐离开养育自己的母亲,一步三回头的随风而去,像远嫁的女儿。
乌蒙岭的西面有一座小山坡,几棵茁壮的果树给秋带来了不一样的颜色。就在秋风乍起时,扫起片片落叶。风过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丝嘤嘤的哭泣。萧萧落叶中的戚戚声音,更显得此山的荒凉和人的悲痛。
走近一看,原来在一棵马尾松下,一个一身素雅洁白、头戴垂纱斗笠的女子跪在一座坟茔前,石碑上“亡母马氏”的刻字格外醒目。此处位置偏僻,要是不仔细真看不出这有一座坟。
“娘亲,今天是你六周年的忌日,女儿来看你了。”黑亮的眼睛里溢出豆粒大的泪珠。
“女儿无能,至今仍未能查出凶手是谁。”
坟前化开的纸钱在微风的荡漾下飘飘洒洒,像是天空降下的黑色的雪。其中有一小片,落在了她娇美的脸颊上,痒痒的,她并没有拂去,而是想起了那噩梦般的夜晚。
那晚她和叶君疏玩骑大马,到了很晚才回去。她记得那天的雨特别大,狂风卷着暴雨铺天盖地。
“娘亲,娘亲…”她急切的叫喊着,小小的身躯怎能经受得住风雨的鞭笞。可就在她快迈进院门时,分明看见一人一下子把自己的娘亲像是扔小猫一样扔到了地板上,随后一只大锤从天而降,娘亲还没来得及呼喊就没了性命。
惊恐、无边的惊恐震憾了她幼小的头脑。静,死一般的静,仿佛怒吼的风雨已销声匿迹。她忘记了所有,只有那大锤落地的动作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那握大锤的手像是地狱恶魔的爪子。她脑袋里一片乱麻,本能的抬腿向前却撞在了门框上。
当她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她听说母亲早在两天前就下葬了,她的爹爹,也就是蒙岳书院院长沈书城到衙门里虽报了案,但毫无结果。
她拖着病痛的身躯前去哀求父亲,去找找他的门生帮忙破案。可父亲竟以她病重为由,连见都没见她,更别说别的了。是啊,一个排行第六的庶女,谁会重视呢。但她还是恨透了父亲,自那时起,再也没去见过他。
后来,她趁着去慈惠寺给母亲抄经文的机会,认识了自己的师傅,学得了医毒双绝的技能和那飞燕步。再后来,借着千植堂一手创办了千植帮,笼络江湖势力。除了查出母亲的死和天煞帮有关,其余一无所获。
眼前的纸钱已化完,只剩下盈盈弱弱的火星在风的鼓吹下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