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朕还是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听到这,她并没有觉得意外,来之前,她已经想到所有的可能,他继续说:“朕都听说了,你已同萧昀和离,朕这么做也不算夺人之妻吧?祁国术士说你是天府星命,如此便正正是应了,待汝之愿景达成,朕立你为后,往后万里江山,朕与你同看。”
“当年的明襄女帝和李愔,如今的陛下与我,这世间还真是没有什么新鲜的事,你凝视深壑的时候,深壑也同样在凝视你。”
“李愔出让国土,陷百姓于战争水火,开埠通商是为天下谋福祉,那怎会一样呢?哦,只不过,你的萧郎可能会少挣很多钱,他在乎的也不是这些。”
“他的愿望也是将商道拓至九州四海。”
听到这,他忽然笑道:“可惜。”
“可惜什么?”
“如果不是情敌的话,我与他大概能做不错的朋友。”
明瑟望着远处的山峦,重峦叠嶂、绵延千里,首阳山的南面,他们也在为愿景的达成,殚精筹谋。
“好,我答应你。”
回到上都城的皇宫里,内宫便传出天子圣谕,“昭仪郗氏,赐住朝阳殿。”
这个神秘的女子一朝得宠,引起前朝后宫的好奇,独孤璟又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免予她出席一切仪式,侍奉她的宫人又都是独孤璟挑选出来的心腹,故而郗昭仪的身世品貌,外人一概不得而知。只是有敏锐者听到这个姓氏,将之与几年前独孤璟为云中王时在祁国邂逅的郗氏女子联系起来,却又不敢断定。
第63章 凉宫清梦(二)
孙既修打开酒馆雅间的门,早已等候在内的结义兄弟路元亨连忙来迎。“来,大哥,快坐。”
“你小子,这么久没影了,干什么呢。”
路元亨没回答,紧着斟满酒,端给孙既修,被孙既修一挡,“有什么事?”
路元亨只得放下酒杯,“大哥,你知道吗,凉国的鲜于鹤亭,他就是大郎君啊。”
孙既修听他说这个事,沉默了下来,将杯中酒饮尽,点了点头。
“我原先还不信,那大郎君早就死了呀,可你猜怎么着大哥,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他了,他不戴面具了,真的是他。”路元亨一脸的难以置信。
“干嘛吓成这样,沈小郎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那不一样啊,沈焕那个时候那么小,没什么交情,这沈侯和沈煜当年待我们不薄啊,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大哥,你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晚上都梦魇,都不敢闭眼……”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随机应变吧。”
路元亨吐了一晚上苦水,孙既修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他内心又何尝不是如坐针毡。当年他二人为了保全亲人,出卖了大义,也换得了荣华,可之后的每一天都像行走于阿鼻地狱。他总是在想,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选另一条路。
酒至憨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孙既修第二日醒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抬手擦擦眼睛,却有一种黏腻的腥味,猛然清醒过来,只见满手都是血,再看路元亨,他趴在桌上,背上插着一把刀,早已气绝,小二打开门看到此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楼去了。
沈焕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女子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却是孙既修的夫人燕氏。燕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唬了他一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阿焕,阿焕,你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见沈焕沉默不语,她终于止不住眼泪,“阿焕,放过他吧,求你了,他是做了错事,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啊,你替他说句话,他一定有活路的……”
他伸手去扶,“燕姨,你快起来。”
“求你了阿焕,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燕氏无论如何不肯起来,拖着身旁的儿子也跪下去,不住地说:“叫哥哥,叫哥哥呀。”小男孩一脸的倔强,不发一言。沈焕见周围人越聚越多,无奈伏下身去。
“燕姨,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还有过一个儿子,他叫沈烨。”
燕氏怔忡地看着他,清泪不绝,情绪忽然崩溃,“我有什么错!我被人当做礼物送给你爹,我爱慕他,可他爱过我吗?他对秋氏好,对你娘好,可他什么时候对我上过心?要不是有了烨儿,他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人吗?秋氏什么都得到了却弃若敝屣,我爱他可我却什么都没有,这公平吗?我恨他!我恨沈长风!我不是没有抗争过,可抗争又能怎么样?有人救你,可有人救我吗?我不想活在淤泥中,孙郎不是坏人,他对我太好,我从没被人这么关怀,我爱他,我有错吗?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只不过是选择了后者,难道他就十恶不赦,就该有此结果吗?”
她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委顿下去,沈焕方说:“觉得好一点了吗?燕姨,我希望你明白,有因才有果,我不想要他的命,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会复生,如果可以,我只是希望他说出真相,还所有人一个清白。”语罢,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我知道自幼失祜是什么感觉,自然不希望他也跟我一样。”小男孩眸中亮了亮,戒意少了几分,沈焕对他说:“扶你母亲回去罢。”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瘦弱的身躯缓缓扶起燕氏,母子俩转身离开。
可就在沈焕转身、人群散去之时,寒光闪过,燕氏本能地一躲,果见两名歹人拦住去路,举刀砍来。
沈焕听到声音发觉有异,看到此景刚欲出手,忽闻一声惨叫,其中一名歹人摔倒在地,他身后,顾劼手持双刀冷眼而立,另一名歹人见状,回身与顾劼战在一处。倒在地上的人从袖中取出暗器对准顾劼,手腕却被人一脚踩住,“嗷”地叫疼出声。
只见鲜于鹤亭满眼淡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回身将他一脚飞踹到一边。此时顾劼已占了上风,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脱身遁走。
燕娘搂着孩子,直直地望着鲜于鹤亭,他走到她近前,缓缓摘下面具。
时间仿佛静止,她盯着那面孔许久,蓦地流下泪来。
人们看清了鲜于鹤亭的真容,若没有眉角处的一道伤疤,他可算得上风华澹澹。老百姓不知道,可凉国一场巨变,士族显贵们很多已经探听到了他的身份,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谁都没有说穿罢了。
“姨娘,你受惊了。”
“阿煜……”她怔怔地看着鹤亭,百感交集。沈焕折返回来,“大哥。”
鹤亭点了点头,转顾燕氏母子,“姨娘,不如你们先跟我走,你们的处境不是很安全,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昭仪娘娘,天凉了,奴婢给您灌了个手炉,您抱着暖暖手。”朝阳殿中,侍女静娘说着话,她接过手炉,道了谢。凉国地处北方,她的手更是容易冰凉。
“陛下驾到!”门口宫人通传,独孤璟随之进了大殿,侍女见了礼,鱼贯而出。
他看到瓷瓶中清丽的玉兰,走过去,“这种高山玉兰花色极为稀有,非峭壁险峰不能生长。”他看了一会,伸手从枝上摘了一朵,拿在手中走回。“在我们凉国,有一个传说,高山玉兰同朵的花瓣,以之入茶,有情之人分别饮下,便可永不分离”。他边说边摘下两瓣花瓣,在炉火上烘烤片刻轻轻碾碎,放在茶杯中,从茶炉中出水一瓢,流入其中,焕如积雪,其味隽永。
他将自己杯中茶水饮毕,“尝尝。”
明瑟看看面前的茶,花香氤氲,只不过想到独孤璟所说的典故,心中一瞬恍惚。她伸出手轻轻端起茶杯,刚要饮下,独孤璟忽然握住她的手,茶杯悬在半空。只见独孤璟笑笑,转手取过她手中的杯子,“下次吧。”自己一饮而尽。
“带你去个地方,”独孤璟从架上取下狐裘风帽,来为她披上,“多穿点,天气凉。”
随他来到御花园的所在,流溪飞泉、水榭楼台、长桥如带。登上双层廊桥的上桥,行至中间桥拱处。
顺着独孤璟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即是宫墙,墙外就是烟火繁华的人间世。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虽为宗室,有时却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我很喜欢来这里看看那边的市井烟火。那个时候想的是可能这一生什么都没有,能不被人注意、安宁地活着已是大幸。后来是她让我看到了世间的美好,看到了生命中其他的可能,没有她,就没有后来的我。可是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生不同衾死不同穴,连一个封号都给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