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断苍梧(30)

整洁的工坊弥漫着药材的淡淡香味,各类原材、半成品、成品熟药依例摆放。明瑟查看着,张司使在旁说:“司里配药都是按照官定药方,足质足量、审查严格。若有药品囤积过久则立刻毁弃,断不会流出。”

明瑟点点头,随手拿起刚配好尚未加盖印记的一剂熟药稍加分辨,“紫雪丹?”

张司使一愣,忙说:“郗大人明鉴,正是。”

“那些涉案熟药可有取回验看。”

“是,经查,那些药并不是出自药局,只是民间仿制,并伪造了官印。”

“若有医者分辨得出药的成分并加以仿制倒是不奇,可官印也仿得足以乱真,还避开审查堂而皇之的大肆倾销,这背后没有推手是不可能的。”明瑟又问,“那名司吏的罪名是什么?”

“他叫于海,是专掌印鉴的司吏,上面怀疑他参与协助仿制印鉴。”

大理寺狱丞带她走过昏黄幽深的监牢,烛火明明灭灭,透出一股绝望和凄凉。在一个角落的牢房中,那名掌印司吏蜷缩地坐着。

狱丞冲他说:“于海,过来,惠民副使郗大人前来查问。”郗明瑟一挥手,狱丞领命退下。于海抬起头呆呆地看了郗明瑟几眼,忽然连滚带爬冲到栅栏处,跪在郗明瑟眼前,“大人,您救救下官,下官冤枉啊,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药局的官印为防伪造,阴阳篆刻极为细密繁琐,等闲未亲见实物的人,很难仿制到如此程度。你是否曾将之示于外人?”

“从来没有,不用之时历来是锁于箱内的。”

“药局之中还有他人可以接触到此印吗?”

于海一脸痛苦,“没有,由下官全权掌管。”

“那好,你若想起来什么遗漏的,就着人禀报于我。”话毕,明瑟转身离去,身后,于海一声声喊冤声回荡在监牢中,分外刺耳。

大理寺狱门口,褚袭霜正等着她,明瑟一见,上前行礼,“褚大人。”

褚袭霜问:“可有何进展?”

“于今之计,是从印鉴与渠道两手调查,望有裨益。”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说到底,他只是个小角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大人,去岁药局有一个郑氏医官突然辞官返乡,我曾见张司使急于找人替补,今日想来颇有些不寻常,我设法去拜会一下那位医官,试试能不能收获些什么。”

褚袭霜点点头,末了加一句:“万事小心。”

明瑟道过谢转身离开,褚袭霜在走出监牢前又缓缓停住脚步,回望了一眼牢狱深处。

第32章 惠民药局(二)

明瑟身着青裙,外披小袖衫,在门口牵着马儿等碧落,准备去秋氏医馆问问舅舅可知晓郑医官的近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只当是碧落来了,随口说:“早些走吧,一会医馆里该忙了。”

“医馆就不必去了,随我去南山即可。”

明瑟回头看见萧昀也是一身平易装束,“南山?”

“今日旬休,将悲田院和惠民药局暂且搁置,只当去赏景,南山的清溪石瀑可是极有名的。”明瑟望他片刻,无波无澜,“那走吧。”

半路无话,只闻马蹄清踏之音。明瑟打量几眼萧昀,心中几番思量,她知道他与最初所想的不一样,但又并不敢全然信任。他总是游离于光明与黑暗之间,有时他近在咫尺;有时,却又远隔云端。此番他阻她往秋氏医馆,带她来南山,那么,她会离真相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便行至一林间院落处,正遇一老者背着采药的背篓回到草屋。老者看见二人立于柴扉之外,头前那男子一揖,“老伯,我夫妻二人游玩至此,有些口焦,不知可否向老伯讨口水喝?”

“哦,好说,来,进来吧。”老者慈眉将他几人让进院内落座,很快便端来水,“来,喝吧。”

萧昀接过碗,“多谢郑伯。”

听到男子的话,老者慈善的目光立时警觉了起来,与此同时,明瑟陡然望向萧昀,转头又望向老者,萧昀接着说:“在下萧昀,这是内人郗明瑟。”

郑医官的笑意敛去,语气都沉了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冢宰身边的红人啊。”

“郑伯此言差矣,我萧某是个商人,平素有幸为大冢宰略施薄力,算不得什么。内人此番受命查访惠民药局一案,了无头绪,想向老伯讨教一二。”

“萧公子未免太抬举老朽,医者只知救人,不像有些人,反去害人。”说完大力筛了筛药材,浮尘飞扬,沾染了萧昀的衣裳,然而他纹丝未动,连一丝颦眉都不曾。“老伯可知有句话叫大仁不仁?医者仁心,天下沉疴已久,非零星药石可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看到这天地有另外一番气象。”说罢,他躬身一揖,退到明瑟之后,转身走开。

郑医官听罢这番话有一瞬恍惚,转眼又看明瑟见礼,清声说道:“老伯,药石针炙,关乎民生福祉,明瑟不敢怠慢,惠民药局之乱早日了结,便早日可恢复良序,秋大夫说,这也是医者的心愿。明瑟不才,望老伯指点迷津。”

“你认识秋辰良?”

明瑟颔首。

郑伯看了明瑟一眼,又看了萧昀一眼,放下手中的药材,转身回屋,过了片刻,倒出一个空竹编,将刚采好的药材倒入,慢慢拿过来,“没什么好说的,喝完水,你们就往该去处去吧。记住,走之前把这药帮我晒了。”将竹编一掷,拂袖转身进屋去了。

明瑟拿起竹编,拨了拨盛装的草药,“合萌。”思索了片刻,她与萧昀相视,会心一笑。

她将草药平铺开,把竹编安置于阳光之下,萧昀冲屋内拱手,“多谢老伯。”虽然只换来屋内一声冷哼,亦没有多话,出了小院,扣上柴扉。

明瑟边走边说:“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他最近那么反常,想来这件事已经被他压了很久,这次只是偶然压不住了。”她细想了想,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仰头审视萧昀,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是必然也未可知。”

萧昀无视了她的目光,“郗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这背后之复杂,或许就算太子也未必能摆的明白,可是很棘手的。”

“以不变应万变,他若是按捺不住有所动作,就会露出破绽。”

走了许久,耳边听到激越水声,找寻过去,看见了有名的清溪石瀑,石崖之上山溪骤然泻下,水花雪白清凉,击打着涯下的青石。明瑟看了一会,转眼望萧昀,他双眸微阖,感受着水星的丝丝沁意。

“你如此喜欢这清泉石瀑,怎不请巧匠在后园简单制作一处?”

他睁开眼睛,“这天地万物从不属于某一人,只能一时受用。春风化雨、心怀万物,也要留得春色独自开。如果随我意,我更愿于青山碧水间抚琴念书,不必搅扰于世间诸般汲营。可就像我同你说过的,想要出世,总要先学会入世。”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不知怎的,她心里浮现出这一句。隐隐觉出此人的不凡之处,同时也察觉,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她,有着一样的魂魄。

未过几日,于海忽然改了供词,认下罪名。明瑟听闻后刚踏入大理寺,却又听到于海用碎瓷割脉的消息。

囚室中,于海面色惨白,伤口已被包扎好,医官收拾好用具退出囚室,明瑟将狱吏也打发走。

她在囚室中踱了几步,说:“死地归来,我知道你很虚弱,没关系,我说我想说的,你听着就行,”她停住脚步,“于海,颍川人氏,三年前进入惠民药局为惠民司吏,家中只有年迈老母。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令慈该当如何?还是说,有人以令慈的安危承诺或威胁了你,你才改了供词,舍了生死?”这时,她看到于海紧闭双眼,双手也无意间握紧了被角。

“你放心,你现在很安全,你母亲也很安全,我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整件事情。”

走出狱门,门外候立的骁卫近前,“郗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们跟踪那个进来传递消息的人,发现他的确进入过荀府的势力范围,后来又回了自己家,我们安排人盯着了,随时可以抓扣。还有,于海家之前的确被人控制,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接管,于老夫人无虞,正在接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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