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55)
杨慕实是被那四十板子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及至到了院中,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才清醒了许多,他看着那窄窄的春凳,忽然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曾俯身在上面,那时他尚且有勇气面对笞打,现如今为着赎罪,他也不该退缩畏惧。他用力的深深吸气,走到春凳旁,伏下了身子。
第39章 灯火已黄昏
两旁的小厮见杨慕已伏身趴好,一人便上前将他的素纱道袍撩开,露出只着了白纱单裤的臀腿。
那小厮平日只在二门外伺候,少有进内院得见杨慕的机会,如今这般贴近了看他,才发觉他身材虽略显清瘦却骨肉匀停,两条笔直的长腿包裹在在一片洁白之色下,倒显出几分纯净纤美的意味,只是这般呈于春凳之上,不免让人生出楚楚可怜的感觉,他望了一眼那挺翘的臀峰,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晚风真的那般料峭,隔着轻薄的裤子,他似乎看到了一阵轻微的战栗,许是对那即将上身的责打本能的惧意罢。
小厮们见收拾停当,就等着杨潜一声令下,却只听到那珠帘在阵阵凉风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便再没了下文,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扬起手里的板子,只好垂首静待老爷发话。
杨慕伏在凳子上等待,时间在这阵令人难堪的静默里显得格外沉重缓慢,他羞惭的抬起头,试图透过那道珠帘探寻父亲的身影,哪怕是一记锐利的目光,或是冷冷的挥手,可终是未能如愿,倒是自己一双眼睛睁得痛楚酸涩,他知道这样不是了局,父亲大约并不想看着自己受责,他将这个赎罪和悔过的机会给了自己,那便只能由他来开口道出。
杨慕咬了咬牙,转过头低声道,“你们……打罢。”
小厮们得了令,也微微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将板子高高举起,带着一道劲风击打在了杨慕的臀峰之上。饶是他们只用了一半的力道,却还是令杖下之人的身躯猛地向上抬起,那臀腿更是发出剧烈的一阵颤抖。
一板过后,白纱中裤下已透出一道浅红色的痕迹,小厮们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杨慕的皮肤太过细嫩,实在禁不得重打,又不敢太过徇情,只好尽力将声音打得骇人些,如此受责之人不会太过吃痛,旁人听上去却像是打得极为狠厉。
杨慕在一下接一下的笞打里,紧紧咬着下唇,他还记得从前受罚时,父亲斥责他的话,知道时至今日,自己更是不能发出呼痛之声,可是耳听得板子打在身上发出的声音那般响亮,让他羞惭的几欲昏厥过去,他似少时那样双手紧紧抓住凳子边缘,希冀借着这份用力将所有的耻辱,惭愧,悲伤,疼痛都一点点的传递出去。
小厮们见他不出一声,拼着力气苦熬责打,都为他捏一把汗,恨不得大声提醒他喊出求饶的话,手下落板的速度也不由放慢了些,却不知如此一来,杨慕便有机会充分感受每一记笞打带来的疼痛,那痛楚因此变得无限绵长,不过十板之后,他已是汗透衣衫,浑身的筋骨都脆得仿佛要破碎开去。
杨潜在房中听着那落板声,像是凛冽清脆的昆山碎玉,心已是跟着紧了又紧,直想掀开帘子大喝一声住手,然而残存的理智却在提醒他,今日势必需将杨慕罚得动不得,才算是给嘉妃一个合意的处置结果,他狠命的攥住双手,却已感觉不到骨节间发出的阵阵酸楚疼痛。
小厮们打过半数,仍不见老爷发话饶过二爷,更是听不到二爷一丝声息,再看杨慕已连身子都抬不起来,只余臀峰和双腿在板子的笞打下不断战栗,他们狐疑的对视,猜测着二爷是否已晕了过去。其中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先停下了板子,探头去看深深垂着首的杨慕,猛然间见他一张秀逸的脸惨白如雪,豆大的汗滴滚滚下落,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到脖颈上,一对眸子已尽失神采,唯有被咬出血痕的下唇在这片刻的责打停歇下颤抖不已。
杨潜骤然听得板声停止,不由惊痛的扯开珠帘,急问道,“为何停了?可是你们将他打晕过去?”
小厮吓得一凛,忙道,“二爷不曾昏厥,只是……已痛得说不出话了。”
杨慕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原来自己尚未丧失意识,他分明感受到了这一句话里透出的紧张和关切,心里着实暖了一暖,他奋力抬起头,想要捕捉父亲脸上的神情,一瞥之下,却只看到了父亲紧锁的眉头和阴郁的双眸。他扯出一丝苦笑,自己令父亲遭人指责,蒙羞至斯,怎能还有脸面奢想求得关怀和怜悯,他横下一颗心,大口喘息道,“我……无碍……你们……接着打罢。”
小厮们看了看杨潜阴郁的脸,无奈之下只好再度提起板子,依着刚才的力道向那早已红肿不堪的臀峰上打去。
杨慕不知道舒缓片刻再挨责打,板子击落在叠加的伤痕上竟比之前更为疼痛,这一记打下来,他臀上先是感受到尖利的锐痛,继而是延绵入骨的层层钝痛,不过几板之后,他的身子便已抖如筛糠,随着头扬起再下落,那咸涩的汗水滑落进眼睛里,蛰得他一时无法视物。
小厮们心神惶惶的落着板子,眼里看得清楚,杨慕臀上已无一处不带伤,表皮高高肿起,他们知道若是不将这肿处打破,让皮下的淤血流出,二爷受得痛处会更大。俩人再度忐忑的互望了一眼,终于狠下心肠,在接下去的两板里挑开了即将胀破的皮肤,那鲜血便如同泉涌般,瞬间浸湿了白纱中裤。
杨慕被这两记板子打得眼前一黑,不可抑制的发出一声呻、吟,他简直又羞又愧,心中祈盼那耻辱的声音未曾被人听去,又极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呼痛,惶然中只想找个什么物事咬住,他一时想要咬着衣袖,可双手若不攀住凳子,只怕自己的身子便会躲闪摇摆,做出些不堪的举动,他猛然间想到了腰间系着的汗巾,忙撑着双臂,挺起身子想要够下它来。
小厮们十分不解他为何突然抬高身体,只当他捱不住想要翻身下来,心中俱是一慌,连忙用力在他腰臀间狠狠击落了一板。
杨慕的身子重重的跌落回凳子上,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被这一记酷狠的责打拍得粉碎,一口气提不上来,再也无力动弹,只静默的趴在那里等待着接下来的笞打,他在剧痛中忽然想到,自己就像是被置在砧板上的鱼,原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个样子。
傍晚前,妙瑛唤来谢又陵,嘱咐他去杨府给杨慕带个话,只说自己陪着母妃住些时日就尽快回去。谢又陵不想让杨慕怅然的等待,当即向妙瑛请了旨,赶在宫门未下钥前匆匆离开禁城,直奔杨府而去。
却不想进得府中,一众的丫头婆子神色都颇为慌张,说到杨慕更是有些支吾,他看出不对,倒是直截了当问道,“都尉没在家么?我正要传公主的话给他,可是耽搁不得。”
众人听了,忙赔笑着道,“长史稍待,都尉昨儿夜里着受了些风,身子抱了恙,也不知道这会子好些没,不如长史明儿再来传公主旨,今日且让都尉略歇歇。”
谢又陵听见杨慕病了,虽是半信半疑,却也更奈不住想去探望,正要让人去涵虚阁通报一声,忽听得几个小厮乱纷纷的跑过花厅,一人急促道,“太太急了,还不拿斧头去,今儿就是把门劈烂了也得进去,再晚些二爷还不有个好歹……”谢又陵听了这话浑身一激灵,霍然站起,也不顾旁人唤他,抬腿便去追那群小厮。
一路奔至外书房,只见门前围了一群人,但听得曹拂用力的拍着门,嗓子都已喊哑了,谢又陵知道曹拂是世家闺秀,何曾有如此失态之时,心里已是一惊,凝神去听院内动静,却听到沉重的杖子击打在皮肉上的脆响,登时气血上涌,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人群,高声喝道,“我是公主府长史,前来传旨,快些开门。”
院内之人听到这番话,连忙去回禀了杨潜,杨潜微微一惊,转念间想到也许是妙瑛派人前来探看他处置的结果,他沉吟片刻,再度硬起心肠,沉声吩咐小厮将门打开。
大门洞开,曹拂扶着丫头的手臂跌跌撞撞的奔了进去,谢又陵紧随其后,他一眼看到那伏在凳子上的人,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裤上殷红一片,那血色刺目惊心,在这昭昭春月下,将他的记忆拉回到许多年前翊坤宫的傍晚,他略一失神,恍惚间觉得杨慕趴伏在那的身影和袁瓒的重叠在一起,都是那样清秀,那样单薄,那样脆弱,那样美好,如何能禁得起粗糙厚重的板子反复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