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132)

我瞧着他除了心里对我有些轻蔑藐视,倒没有别的坏心思,便跟他走到近旁的僻静处叙谈。

“县主可知虞相现在有哪些罪名?”邵东亭道,“太师与太尉向来不对盘,当初一个支持三皇子,一个站今上陛下,如今竟也能为了对付虞相统一阵线。他二人分别上奏,罗列了虞相罪状二十余条。其一,未经朝议、中书门下批示,擅自挪用国库钱帛,去向不清,中饱私囊动摇国本;其二,因其一之故,兖州水患时国库空虚,未能及时赈灾放款,致使灾民哗变揭竿而起,官逼民反祸乱江山;其三,其父为永王旧部,顽固不肯认罪,受刑致残,对朝廷怀怨已久,其心可诛;其四,利用宰相职权之便,为奸商黑道提供庇护,例如他批示采购的石料,采石场并无官府许可,凭宰相手书越过漕运监管,不仅暗中钱权交易,所筑河堤质量更是毫无保障;此类罪状不一而足,还有十多条。高太尉则上书反对新法,称自去岁试行以来,京畿已出现多起抗税械斗事件,死伤甚重,百姓为之所苦,实乃有违祖制、动摇人心、鱼肉乡民之恶法,不废不足以平民愤,祸首不杀不足以慰亡魂也。”

是百姓为之所苦,还是太尉为之所苦?房太尉家的人丁开支,恐怕不输我家,小周娘子的苦恼也是房夫人的苦恼,太尉日子不好过吧?

“总之,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虞相推行新法抢了太多人的饭碗,不巧在河工上急于求成出了纰漏,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想一举置他于死地,而先前支持他的陛下现在不支持了而已。”邵东亭总结道,“下官说话不太好听,县主莫怪我直言。”

他说话确实不好听,但实话大多是不那么顺耳乐见的。

“所以县主知道要想救虞相,该从哪些地方入手了吗?”

我望着他说:“愿闻其详。”

“第一种,也是根源上的,废除新法化解恩怨,安抚平息太师太尉一众人等的怨气,弥补其损失。”

这肯定不行,那虞重锐这些年做的事不就全白费了?信王也不会答应。别说我们办不到,就算办得到,恩怨已经种下,哪有那么容易化干戈为玉帛。就像祖父,哪怕虞重锐向他卑躬屈膝磕头求饶,他也不会愿意与他握手言和。至于弥补损失,更是无稽之谈。

“第二种,就是晏少卿等人在做的,针对所列罪状,逐一反驳,洗刷减轻罪责。下官能做的也在此列。”

这条听起来很正确,但被动防守收效甚微。太师此时发难,自是有充足的证据和把握,驳斥反证最多也只能减轻,不能完全脱罪。驳倒了一条,还会有更多的条目。连三叔公都说,为官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要想找别人的行事纰漏,总能找得到。

“第三种,争取新帝陛下的支持。”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点听着容易,实际却是最难的。新法是先帝所行,新帝陛下是何态度尚不明朗。新帝甫登基,监国也只半年,根基未稳,政令绥靖温和,此时定不希望朝政动荡。若杀一人便可收买平复人心,这笔买卖划算得很。”邵东亭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不过,县主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他们都小看了信王,觉得他藏拙示弱、圆融优柔,还会儿女情长公私不分。但我知道,息事宁人、怀柔安抚绝不是信王的作风,他有比先帝更强烈的野心抱负,这才是我能抓住的契机。

我现在终于明白,临别之前他为什么对我说,“如果瑶妹妹改变主意了,记得回来找我”。他甚至问都没问我出了宫打算去哪里,因为他知道,我很快就会回去,跪在他脚下求他留下我。

邵东亭告辞而去,我等到申正时分,晏少卿从城外回来,垂头丧气一无所获,看到我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齐瑶姑娘……县主,你来了就好了!明日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永兴渠码头吧!那些人明显心里有鬼串套说辞,可惜我也找不到证据……你去一定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一会儿他又皱眉喟叹:“重锐做事确实太激进,只求效果不循章法,我说过他好多次都不听,才叫人抓着漏洞死抠不放。”

我对他说:“效率与章法难以兼得,若事事循规蹈矩,很多事就做不成了。”

“说得也是。”晏少卿叹气道,“我去查了才知道,河堤所用的石料,确实有三分之一都是没有开山许可的散户黑户所供。当时连月下雨河水暴涨,只能加紧修筑河堤。洛阳周围的采石场,大多掌握在京城贵戚或其亲眷朋党手中,价格高昂,又借着下雨停工抬价,国库预算有限,供应严重不足。重锐就收了黑石场的石料来应急,价格也压得很低。手续是不齐全,但这些采石散户冒雨劳作,就赚个辛苦钱,还保住了黄河大堤让京畿免遭水患,至少也算功过相抵吧?我查到了其中几家的账本,别说中饱私囊了,这生意你求我去干我都不愿意!但是漕运那边有些记录找不到了,明日你陪我去,只要把这段补上,前后呼应闭合成链,这证据就算齐了……”

我点头轻声道:“好。”

他做得是没错,证据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我问他:“能让我进监牢……看看他吗?”

晏少卿道:“陛下有旨……眼下府衙内人多眼杂,待晚上下值人散,我再带县主进去。”

第106章

大理寺的监牢与我想象的不尽相同。真正穷凶极恶、怕他闹事越狱的罪犯, 会押入刑部天牢严加看管,大理寺只是暂行收监待审,牢内大半都空置着,差役也不多。

有晏少卿的照顾, 虞重锐得以单独住一间清净的监舍, 与其他人相隔甚远,内有一床一桌一椅, 配面盆灯盏书籍等物,还算整洁干净。我进去时, 他正坐在床榻上,背靠墙壁就着床头的烛台看书, 模样居然有些闲适。

晏少卿取钥匙打开牢门,对我说:“进去吧,我在外头候着, 你们慢慢说。”

我瞧见虞重锐暗暗瞪了晏少卿一眼, 晏少卿没理睬他,关上门转头走了。

瞪什么瞪,这种时候你还好意思瞪晏少卿, 怪他把我带进来吗?

我也鼓起腮帮子瞪他。

虞重锐放下书起身走到桌旁, 但那里只有一张椅子, 他又回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处:“过来坐。”

我抱着匣子站在门口不动, 继续瞪他。

他叹了口气, 张开双臂道:“过来让我抱抱。”

——好吧, 看在你坐牢挺惨的份上,先不跟你计较了。

我走到他身边,他把我连人带匣子一起拥进怀里。

九月的夜里已有些寒凉了,牢房又设在地下,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他身上却是暖的,缱绻温热,一如从前我在他怀中的每一刻。

我以为这怀抱一辈子都会属于我,但仔细数一数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个月而已。

虞重锐低下头来看我怀里的木匣:“这是什么,抱着都不肯放?”

“我姑姑的灵位。”

“从宫里带出来的?”

“嗯。”

“陛下终于放你出宫了,”他把手覆在我手背上,“颍王殿下呢?”

“改迁归安郡王,已经赴藩了,上午我刚去南郊送他。”

“上午才走,那你现在追过去还赶得及。”他贴在我颊侧道,“归安我去过,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左近挨着苏州、梁溪、毗陵、金陵等地,皆坐船可达,你不是都想去么?可与郡王结伴同行。”

“现在我不想去了。”

“那就去沅州,风貌独特,你没见过的。子射跟你说了没有?他找到那种药了,虽不能根治,但可以克制你身上的蛊毒毒性,减轻损害,你就不必为一点小伤担惊受怕,寿命也会更久……”

如果余生只是浑浑噩噩地苟活,那再长久的寿命有何意义?

我转过去看着他说:“虞重锐,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若是死了,我一刻也不会独活。”

搭在我腕间的手微微一紧,他低声斥道:“别说傻话,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那你就活下去呀!只有你活着,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他目光微闪,垂下眼说:“我不会有事的。陛下有中兴之志,新法未成,百废待举,他不会现在就杀我。朝中诸多同僚与我同气连枝,亦会全力搭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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