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124)

她转回来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但其实权力对人的腐蚀,古往今来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永王不也是父皇的亲弟弟,杀了自己兄嫂和侄儿侄女吗?我见到的伉俪情深、兄弟友爱,只是当时的机遇使然而已。奉天皇帝死得早,所以他始终是仁厚慈爱、令人惋惜怀念的长兄,但活下来的人,活得久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我曾经担心过如果公主知道姑姑之死的真相,发现陛下不再是她回忆中有情有义的兄长,会后悔回到洛阳。是我小看了公主,她历尽坎坷,见过人世间各式各样的苦难纷争,她早已将世事人心看透看淡。

“前几日我还跟陛下说起贵妃,我问他,皇帝哥哥觉得自己对贵妃的死有责任吗?还是认为她不敬君上、咎由自取?如果是前者,你就看我的左手;后者,就看我的右手。”

我不禁问:“陛下是如何作答的?”

“他……哪边都没有看,”公主实事求是答道,“只是闭上眼睛,流出一滴眼泪来。”

我也曾经期盼过,有朝一日陛下会不会幡然悔悟,觉得自己到底是做错了、辜负了姑姑,在她灵前痛哭流涕求她原谅。但他终究不是如我这般的寻常人,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大概只有到了九泉之下,他自己去说与姑姑听。

公主又说:“陛下已经如此,我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发生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惨剧。”

我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信王和三皇子争位,公主始终一碗水端平,两不相帮。有人来拉拢她,她说两个都是她的嫡亲侄子,奉天皇帝和陛下都是她敬仰的兄长,将来谁的儿子当皇帝她都支持。也因为如此,她在两边都未落着好。

“瑶瑶,如果将来有一天……”公主望着我说,“你能不能看在雴儿跟你也算有一点姐弟情义,另外两位侄儿年纪尚幼,让信王放他们一马?”

我顿时有些尴尬:“这……也轮不到我来……”

“你的话,他会听的。”

连公主也误会了吗?她明知道我跟虞重锐……

我正想解释,公主却转开眼看向我身后。我回头一看,章三全带着两个小内侍走到我们面前,行礼后躬身拜道:“殿下有请县主至宣政殿一叙。”

第100章

我把那两篮纸元宝交于女使先拿回燕宁宫去, 拜别公主,随章三全去宣政殿。

公主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惋惜和悲悯, 叹了口气。

她肯定是误会了。别人误会不打紧, 但能让公主误会……或许我该留点心。

虽然住在宫中, 但我和信王碰面的机会并不多。他日常在宣政殿起居, 偶尔会去王妃和孺人居住的芳仪殿、翠微宫, 和我也不搭界, 除非特意召见,平素很难碰到。

经过延福门时,我竟遇见了邵东亭。他还在宫门外锲而不舍地守着,不见到公主不肯罢休。

看到我, 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低头行礼。虽然冠服整齐, 但我发现他仪容似乎有些奇怪,仔细去看,原来是左侧鬓角额发被火燎没了,新长出来的发茬尚短,用帽子盖住仍显怪异。

大概是我盯着他的时间太久,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

这一瞥就叫我看见了, 他的左眼蒙了一层白翳, 近看有几分吓人。我不禁脱口道:“邵郎中, 你……”

他立刻垂下眼拜道:“微臣身有残缺, 惊扰县主了。”

公主说他在山火中受了伤, 原来伤在眼睛?看那白翳的色状,左眼大概是不能视物了。公主绝对不可能嫁给眇一目的驸马,若信王严苛一些,认为他面带残疾不宜为官,让他罢职回乡也不为过。

从前我觉得此人心术不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浑身的优点就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而今他却为了救公主,把这唯一的优势也丢了。公主曾经夸赞过他是神仙一般的少年郎,现在只剩一只眼睛,何谈仙姿玉貌?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应该怜悯惋惜。

我对他说:“公主近日为照顾陛下,身心俱疲,邵郎中还是晚些再来吧。”

他对我揖道:“多谢县主相告。”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治伤期间公主时常出宫去照看,夤夜不归,如今他伤好了,公主却为什么不肯见他了?

我没有多问,告辞离去。

走进宣政殿时,信王正在看一卷很长的奏章,一边看一边左手在桌上轻敲。他敲的地方并不是平整的桌面,而是高高低低,但御案所在处比殿中高出两阶,站在下面只能平视,看不清案上摆着什么。

见我进殿,信王放下案卷道:“你家的案子终于审结了,这是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刚刚联名呈上来的结案卷宗,你要看看么?”

原来他召我来是为这事。我也一直惦记着去找晏少卿或聂蒀问个结果,现在能直接看案卷自然最直接详尽。

我往前两步走到御案前,举起手道:“谢殿下。”

信王却没有把卷宗递给我,坐在御案后说:“站下面那么远干什么,上来到这边看。”他将那案卷铺在桌案上,往右边推了推。

我从侧面拾阶绕上去,站在案头。案卷是从右往左写的,判决结果在最末尾。我往他左手边看去,终于看见他一直漫不经心在敲的东西。

一张做工算不上精致、笔触夸张的傩戏面具,正是上元夜我戴过的那枚龙女,底下的绳结还缠在一起。

信王见我盯着面具,拿起来笑道:“上元节拿了瑶妹妹的东西,忘记归还就带回家去了,前两日回王府才想起来,现在物归原主。”

我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面具,没有接。“节令时随手买的玩意儿,过了那时节便无用了,我还以为殿下早已丢弃。”

“瑶妹妹的东西我怎么会随便丢呢。”信王举起面具端详道,“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上元节后的第二天,瑶妹妹从宫外带了两架风车进来,送了我一个。每架上头有六只彩色的小风车,骨架上还绑着竹哨,迎风跑起来‘居居’作响。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玩了整整半年,直到小风车的叶子全都散架、修也修不好了才不舍作罢。一直等我年满十六岁,太妃才第一次允许我上元节出宫游玩,那时再见到街市售卖的风车玩具,却没有年少时的意趣了。”

小时候我从来不缺这类小玩具,每次上街看到喜欢的便买下来,玩腻了就丢在一旁或随手送给别人。信王眼中的这份珍贵,我着实体会不来,他十二岁时我才七岁,这件事也早忘光了,毫无印象。

见我不接,他把面具放回桌上:“既然瑶妹妹不想要了,那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懊悔。我的面具,他留着做什么纪念?

我正寻思是否要改口问他要回来,信王往御座一侧让了让,指着桌上平铺的案卷说:“过来看吧。”

他的意思是,叫我站到他身边去看吗?

我站在案头没动,说:“卷宗这么长,还是不必了,臣女相信三司会明察秋毫、秉公处理。”说完躬身后退,回到阶下。

信王笑道:“瑶妹妹怎么跟我这般生疏见外起来?”

我低头回道:“殿下身份今非昔比,将来更是贵不可言、人所共仰,自然不能同以前那样嬉笑无状。”

信王道:“我倒希望瑶妹妹在我面前始终都跟从前一样。”

我往后退了两步:“殿下若无要事,臣女便告退了。”

“瞧你着急的,没有要事便不能召你相见么?”

我转身想走,他连声道:“有有有,有要事。这卷宗里罗列了一干涉案人等刑罚判决,但彭国公如何处罚,三司并未定论,孤想问问瑶妹妹的意见。”

如何处置祖父,问我?

我回道:“朝政之事,臣女无权置喙。”

信王翻到卷首,说:“孤方才仔细翻看这结案卷宗才发现,其中最关键的一步,竟是瑶妹妹从下人口中得知女婴埋骨之处,但是这下人受审时又矢口否认。若孤王没猜错,整件事都是瑶妹妹在背后一手促成的吧?”

聂蒀怕我夹在中间为难,诉状中只有找到宁宁尸首这一项绕不过去的地方提到我,其余皆尽量避开,公审时也未传唤我到堂作证。别人只会以为包氏满口谎言前后不一,但信王肯定明白我是如何从她“口中”得到线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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