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108)

地上坑坑洼洼,枯叶踩上去又软又深,我跑得很费劲。我骑的那匹马听到动静,竟然小跑着追了上来。我往它背上抽了一鞭子,它吃痛咴咴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调过头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跟着我有什么好,我正在做的是一件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恶行,是会掉脑袋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左脚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我收势不及,一下迎面扑倒在地上,接着才感觉到脚踝处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从枯叶堆中爬起来,左脚一动便听见铁器当啷作响。沿着小腿摸下去,我摸到两股弧形的铁箍,上面锈迹斑斑。

我踩到了林子里遗落的捕兽夹,夹上铁齿戳破皮肉,紧紧咬住踝骨。我试着掰了掰,夹子力道太大,纹丝不动,另一头还用铁链木桩固定在地上。

我知道做坏事会遭报应,但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虽然看不清,但我能感觉到被铁齿夹破的地方出血了,沿着脚踝蜿蜒流下去,像虫子在肌肤上爬过,不一会儿鞋子里面就浸湿了。

一般人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对我来说却足以致命,等天亮后有人搜寻到这边来,我的血或许已经流干了。

我扶着左腿挪到树下,背靠树干而坐。夜里仓促起身,我在中衣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裳便出来了,这会儿才觉得二月的深夜寒意透骨。

那匹马又回来了,吃了我一鞭不敢靠近,只在三四丈外的地方逡巡。我想试试把捕兽夹的铁链系在马身上,依靠骏马的力气把地上那根木桩起出来,但是不管我怎么唿哨吆喝,它就是不肯走近到我身边来。

它是陛下豢养的良驹,或许它跟着我,只是为了替它的主人来看我自食恶果罢了。

血流得有点多,我的气力也在流失,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昏昏欲睡。靠在树上半昏半醒时,又觉得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把我浇醒了。

春雷阵阵,今年的第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势渐急,打在林中枯叶上沙沙有声。锥山上来势汹汹的大火,在这密实的雨帘下也失了锐气,迅速消灭缩减下去。

我想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所以下了这场及时雨,扑灭山火横祸,也挽救了洛阳的春耕农时。

所以我做了坏事,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老天也会让我付出代价,一命换一命。

这很公平,没什么好怨怼愤怒的,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我感觉虞重锐好像也有点喜欢我,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亲耳听他对我说。

我大概是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好像又回到从樊增家跑出来的那晚,也是这样密集的大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跌在地上,抬起头看到虞重锐举伞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盏风灯。

那是漆黑暗夜里唯一的光亮,是我每一次陷入绝境,走投无路想要放弃时,指引拯救我的一线光明。

他走到我面前,把伞往我身上偏了偏,笑着说:“你怎么……”

“你的药呢?”

不对,他说的不是这句话,也不应该是这种焦灼发颤、惊慌失措的语气。他明明还笑我来着。

脚腕上的锥痛让我稍稍清醒,我睁开眼,看到有个人影蹲在我面前。

林子里很暗,只能隐约看见轮廓,但我不用问就知道,那肯定是虞重锐。

只有他会来救我。不管我身处何地,他总能找到我。

没有伞,也没有风灯,他浑身被雨淋透了,跪在地上,徒手将捕兽夹掰开。

“你的药呢?”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带在身上?”

我带了,在我另一件衣服兜里,半夜起火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穿上。

他把捕兽夹从我腿上摘下,远远地扔开,用自己身子挡着雨,撕了一片衣襟下来擦去伤处的血水,然后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我闻到了熟悉的药香,邓子射的独门秘方,天底下只此一家。

你又为什么,把这一般人用不到的伤药带在身上呢?

他给我上药包扎完伤处,把自己的外氅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抱起我向林子外头走。

我实在没力气了,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老天待我不薄,赶在最后一刻还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没有遗憾了。

“子射在桃园,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他能救你。”他在我耳边说,语声微颤,“不许睡过去!”

桃园……我的瑞园,离这儿只有几十里,或许我还可以再支撑一会儿。

我打起精神来,用微弱的气声对他说:“虞重锐,我干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他没有问我是什么坏事,只说:“那你后悔吗?”

我想摇头,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

“既然不后悔,那就朝前看吧。”

我不后悔,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遍,我仍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只是有点害怕,害怕老天太铁面无私,做了坏事转瞬便要我偿还,以命抵命。

在那之前,我得把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

“虞重锐,”我在他耳畔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第88章

“虞重锐,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我:“那你呢,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啦,这还用问。

“有多喜欢?”

多喜欢?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应该是很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吧。

“有喜欢到, 愿意为我坚持到桃园吗?”

哎呀, 这个人真是,这种时候还提条件要挟我,这不是存心钓着我不让我安生吗?

“到了桃园, 我就告诉你, 是不是喜欢你。”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暂且答应你吧,谁叫我这么想听你亲口说呢。

我这个问题提得好像有点蠢。我这时候问他, 难道他会说不喜欢我, 让我赶紧去死吗?还是指望他终于说出喜欢我, 好让我安心上路?

我想跟他争辩,但是脑子还转得动, 张嘴却说不动了。昏昏沉沉地只觉得他抱我出了树林,雨似乎小了一点,他上马把我拥在身前同乘一骑,我东倒西歪坐不住, 只能靠他的胸怀臂弯三面圈住支撑。

我半昏半醒, 到了清河苑大门好像被人拦了下来, 守将问:“夜半大雨,圣尊又下落不明,虞相竟要独自离开?”

虞重锐把大氅的兜帽盖在我脸上,说:“内眷突发急症,赶回城中就医。”

守将道:“苑内亦有太医随驾,难道不能诊治吗,竟要夤夜冒雨回城?”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意阻拦刁难,我倚在虞重锐怀中,尽力保持清醒,怕露出破绽。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人喝道:“太医都去帮忙寻找陛下了,你倒在这里守着大门优哉游哉!真想尽忠,怎不见你分派人手去搜寻陛下下落?”

先前那人似乎对后来者颇为忌惮,低声辩白道:“陛下要找,但是这禁苑大门也得守……”

后来者道:“留一小队在此看守即可,其余人等全都徒步进苑内协助搜查!”

守将及士兵领命而去,脚步声走远后,虞重锐道:“多谢李将军解围。”

那位李将军道:“末将分内之事。虞相这是要送夫人回城吗?病人岂可再淋雨,末将为虞相调一辆车马过来吧。”

虞重锐顿了一下,说:“有劳了。”

我听他们的话风,李将军大概是虞重锐这边的人,屏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马背上就更坐不住了。虞重锐将我抱下马,不多时马车过来,又听到李将军致歉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给我们更换的干衣,就在车上放了两块毯子和食水等云云。

上车后虞重锐又叮嘱他:“苑内有任何消息,记得传讯告诉我一声。”

李将军低声道:“末将明白。”

之后我的意识就模糊了,只记得马车摇摇晃晃,脚踝伤处又疼了起来。虞重锐带的那瓶药用光了,然而伤口太大,血还是止不住,他反复对我说:“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子射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好冷,隐约感觉他脱了我身上的湿衣,拿毯子裹住我。中间我都已经昏睡过去了,又被他摇醒,将水囊递到我嘴边来:“水里加了蜜糖,喝一点,喝了才有力气。”

我喝了几口糖水,稍稍缓过来一些,手脚依然冰冷,后背却是暖的。我迟钝地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上被冷雨淋透的湿衣已经除尽了,背后贴着的,是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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