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子把脑袋凑过去,“师父,这里头是个什么说法?”他只能窥探点皮毛,比如郑家最上面那只羊,韦家最上面那头猪,但其中深意不甚明了。韦家是五大世家中最先没落的世家,现在吃的都是从前的老本,原还有韦文康那个禁军统领撑着,谁知因他儿子一句戏言锒铛入狱,朝中再没新秀。“按理,杀猪可比杀羊简单多了,爷在忌惮什么?”
“我看你就是个笨猪。”廖中全拍了拍他脑瓜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过没,五大世家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盘旋大周上百年,根基之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表面上狗咬狗,其实牵扯甚多,你以为皇上只想杀猪?怎么不看看猪后面是谁?”
小允子摸头,“猪后面没了呀?”
廖中全怒其不争道:“后面没了不就轮到开头了吗?”
小允子恍然大悟,五大世家之首是冉家。他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杀羊呢?”
廖中全指着头顶那不可直视的烈日,“老天爷不配合呗,豫州九郡乃是大周腹地,两条内河贯穿,土壤富饶,供应着以北以南多地粮食,有大周最大的粮仓。可谁知今年旱灾如此严重,各地储备粮根本不够,导致许多难民涌入豫州和建安。那豫州郡王申达渡倒是个大方人,主动开仓放粮,但时间久了哪里顾得过来,他还有九个郡的百姓要养活呢!豫州百姓人人自危,差点没把郡王府拆了。”
豫州供不了粮,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世家的私人粮仓上。但世家的粮食岂是那么好拿的,圣旨下了快一个月了,几大世家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在城外建了几个棚子施粥,根本问题没解决,倒是给建安招来了更多难民。其中建棚最多的是郑家,表面上博了好名声,实际上就属他们最吝啬,因为几大世家中郑家占据的土地和拥有的私人粮仓排名榜首。好比拥有五十两银子的人给出五两银子,而拥有一百两银子的人,只给了六两银子,这差别可大了去了!而讽刺的是,皇上前不久才查清郑家几个不孝子孙贪污公粮公地、偷税漏税、为了抬高粮价牵扯命案等罪状,刚把人送进牢房,灾情就爆发了。
祁铮陷入了两难境地,世家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原打算将郑家上头那几个处决了再慢慢收回土地和粮食,如今不仅不能动他们,说不得还得哄着他们。
只听砰的一声!像是茶杯摔碎。小允子浑身一抖,苦着脸问廖中全:“师父,要不让小厨给爷熬点绿豆汤败败火气?”
“行啊,熬好了你送。”
“奴才不敢抢师父风头!”
“滚滚滚,没出息的家伙。”廖中全看向前方,笑道:“用得着你瞎操心吗?灭火的人这不是来了么。”说罢,堆起一个慈眉善目、憨态可掬的笑容,觍着圆肚子迎了上去。
他喜不自胜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可算是来了。”
楚令沅头上顶着把伞,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示意廖中全起,暗想来的不是时候,看他这表情,狗皇帝肯定又发飙了。每次都把她往火口里推,合着她上辈子,哦不,上上辈子,该是师父说的那个什么灭火器转世的。
廖中全道:“这么热的天儿,娘娘怎么徒步来了,该叫个肩與才是。”
楚令沅淡淡道:“慢慢走倒还好,一堆人跟着,他们难受本宫也难受。”
廖中全奉承道:“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她睨了廖中全一眼,由他引着走上台阶,听到里面的动静,推脱道:“皇上在忙?我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廖中全谄媚道:“哪儿能让娘娘在外面跟奴才们一起受罪,皇上吩咐过了,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成。两位楚大人都在里面呢。”
这个老狐狸,楚老头在她更不能去!可居仁殿的奴才偏生机灵,小允子一早通报了皇帝,这时正折回来请她进去。楚令沅呵呵一笑,收了伞扔到小允子身上,大摇大摆地跨进门。
廖中全对常若拱手道:“娘娘恐怕今晚得留下来了,鸾仪舍已经收拾妥当,请常姑姑去喝杯凉茶吧。”
常若含笑点头。
居仁殿应该是整个皇宫最凉快的地方,走进门就是一股凉风,大殿的地板被擦的油光可鉴,楚令沅跟在小允子身后慢悠悠晃荡,干脆绕着柱子转圈子,蛇形走位,拖延时间。小允子急得直冒汗,“娘娘,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楚令沅表示等一等又不会死,对着地板照起镜子,想着,早知道楚老头也在,她就不该梳这个发髻。这模样分明是娇艳明媚的新妇,哪里有皇后的端庄大方。
“还不进来?”帘子里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娘娘你看这……”小允子为难道。
楚令沅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允子开路,她竭力把自己隐在小允子身后,无视朝臣们跟随自己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祁铮面前蹲身行礼。祁铮面无表情的脸总算有点变化,瞬间解冻,语气温和不止一星半点。
他先是正色道:“下次别这么磨叽。”随后示意楚令沅受礼,“你父亲兄长也来了。”
楚令沅却愤愤,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瞪了他一眼,这狗皇帝还有两幅面孔呢,床上做坏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一会儿沅沅一会儿楚楚,哄得她晕头转向,现在倒装起正人君子了。
祁铮一脸莫名。
楚大人和楚承安跟着众朝臣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楚令沅亦颔首,“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她问,“不知皇上召臣妾来有何要事?”潜意思就是没事别耽搁我回去睡午觉。
祁铮扫了一眼桌面,随手拿起一个折扇,“给朕打扇吧。”
楚令沅:“……”
众臣:“……”
这理由真是格外清新脱俗,楚令沅假笑着接过扇子,站到他身侧,目光与楚大人对视,用鼓励地眼神盯了一会儿。楚大人不负众望地上前一步,一板一眼道:“皇上,皇后娘娘在这里听政不合规矩。”
祁铮微笑:“也不算什么政事,就是寻常家事罢了,听听也无妨。”
这借口虽然牵强,但并非完全没道理,在座各位都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家里总有个把女子在宫里为妃为嫔,算起来,他们很多人都是皇帝的老丈人呢。
于是楚令沅就这样干起了宫女的差事,她一边打着扇一边听着祁铮早就跟她讲过的赈灾事宜,鼻尖满是他的气息,闻到这种熟悉的味道就想睡觉,眼皮子越发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
啪的一声,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楚令沅仍不自觉,又是啪的一声,原是她迷迷糊糊间身体前倾,扇子打到了祁铮脑袋上。
祁铮握住楚令沅打歪的手:“还有事吗?”
众臣面面相觑,只有楚承安果断站了出来。祁铮想,呵,果然是一家人,都这么没眼力见。
楚承安呈上一个大木盒和一本奏章,“皇上命臣查的东西已经找到了。”祁铮微讶:“这么快?”
楚承安叹了口气:“说来也巧,臣在西州见过那种弩,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武器的也只有他们了。皇上还记得救您的那名女子吗?她与其有莫大关系……”
祁铮听完沉默半晌,“把东西放下吧。”
“臣等告退。”
众臣退去。
祁铮把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的楚令沅拉到怀里,接过扇子,见她鼻尖冒汗,便笨拙地为她扇风。楚令沅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心安理得地睡了起来,他静静看了会儿,便有些按捺不住。把人越抱越紧,嘴唇相贴,慢慢品尝起来。
他尝出了枇杷的味道。
楚令沅嘤了一声,张嘴呼吸,正好称了某人的意。她转醒过来,软软地抵开他的胸膛,猫叫似的控诉道:“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祁铮又在她耳边吹气,“暂且不做一回君子。”他一把抱起她顺势压在桌缘上,十指相扣,耳鬓厮磨,楚令沅只能仰起头默默承受。她断断续续喘息:“不行,这里,不行。”
祁铮低笑,“换个地方就行了吗?”
楚令沅咬牙,拿这个寸进尺的混蛋没办法,哭腔道:“行!别在这里。”
其实当祁铮靠近的时候她某些奇怪的记忆就唤醒了,好像也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眼睛像蒙上一层雾,面前的人渐渐重叠却又模糊。但不一样,人不一样,梦里的那个他很凶,现在的他虽然急切却很温柔,每一个吻都无比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