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铮淡淡道:“改明传旨让楚夫人进来小住几日未尝不可。”
楚令沅道:“臣妾不忍母亲在臣妾面前做低伏小。”
祁铮笑了,但笑意不达眼底,平静的眼神里压抑着恼怒。她总是这样,他进一寸,她便退一尺,每字、每句都在刻意拉远距离,提醒着他是多么自私自利!
他忍不住想问,你就这么厌烦朕?可他竟然不敢,他直觉不会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人惯于趋利避害,如果她回答是,那他绝不可能会是个宽宏大量的皇帝,如她所想,小气又刻薄,他会治她的罪!什么罪呢?他得好好想想。让她长记性,但又不能真伤到她,抄书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不如罚她到居仁殿近身伺候他,她不是想离自己远远的吗?那偏让她每时每刻都看着他!牢牢记住,她一辈子都得陪着他,生时同床死后同穴。
可真这样做了,小东西怕是要恨死他。看尽荣华、享尽权贵,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周皇帝十分泄气,他得承认,他拿这个小东西没办法。他不习惯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他习帝王权术,阅尽百家书,学会如何做一个明君;如何制衡朝臣后宫;甚至如何除掉他的亲兄弟。但没有一本书教过他该怎样把真心给出去,这不是皇帝需要掌握的知识。
对他来说,逗弄她,欺负她,让她炸毛显然更简单。
而对楚令沅来说,挑衅他,激怒他,让他气吐血也更简单。
两人相顾无言,好像兜兜转转,他们永远都在重复老路。
祁铮叹了口气,用一颗包容的心,谆谆教诲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既成了天家人,孝义虽重要,但君是君臣是臣,总该拎清。”
楚令沅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屈膝道:“臣妾当然拎得清。”臣字她咬得格外重。
祁铮猛地站起身,看着她的头顶,一阵气闷后拂袖离去,顺便吩咐道:“朕瞧皇后也不是很饿,把菜撤走!”
楚令沅没好气地拍桌子,“反正都凉了,谁稀罕你的!”
刚才领赏钱的太监期期艾艾地进来行了个礼,低头把菜端走,暗骂倒霉!本以为是个得脸的差事,没想到皇后竟这么不会讨皇帝欢心,活生生把人气走了!真是晦气!
他竖着个脸走出东堂,看见冬香两人,当即冷哼:“怪不得中宫凋零,原来是这梧兮宫风水不好,天大的龙气都留不住。”
冬香气得脸色发青,“你再给我说一遍?”
太监嘿嘿一笑:“姑娘生什么气!公公我可说错了?明摆着的事实不是?皇上来你们主子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惜你们两位生的如此标致,竟跟错人,没那个福气!”
冬香上前要打他,他顶着御赐的食盒有恃无恐地往后退,“姑娘可仔细着,御赐的东西要是……”
话没说完,背后伸来一只手夺过食盒,茯苓趁势扇了他一巴掌,“你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该打!”
太监又惊又怒:“你算哪根葱!敢打我!”
背后一人阴嗖嗖道:“我这根葱能不能打你?”
太监听见声音僵在原地。
廖中全说:“姑娘家的手最是娇嫩,用来打这等下贱东西,可别脏了手,姑娘们还请站远些。”他绕到那太监面前,正对着脸,狠狠一脚踹下去,“狗东西!皇后娘娘你也敢编排!”
太监滚了一圈跪倒在地,余光瞄见不远处那一抹云纹衣角,心登时凉了大半,他重重磕头,额间很快血肉模糊,“奴才该死!皇上赎罪!奴才该死!皇上赎罪!”
冬香行过礼后低声问常若:“皇上怎么又回来了?”
常若跟着廖中全一起出现,她眉头微皱,叹道:“这回可是万幸,不该由着娘娘性子的,这点子疏忽险些酿成大错。”
祁铮径直路过那太监,看也不看,留给廖中全一句,“你处理。”
楚令沅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正想出去看看,撞上去而复返的祁铮。
祁铮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他摊开手中的事物,“你就这么把朕扔在外面?”
楚令沅愣住,她不是埋在雪堆里的吗,怎么被他翻出来了?若承认这是她雕的,他能一口气扶摇直上九万里!她当即反驳道:“臣妾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当真?”祁铮拿起窗边已经融化大半的冰雕小猫对比,跟这冰小人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眯起眼,“皇后最好告诉朕这是用来睹物思人的。”
楚令沅毫不犹豫地把小单子卖了,“胡说!这小猫是我宫里的小单子雕来讨我开心的,我不知道他还雕了皇上!想必是对皇上敬仰得不能自已,便悄悄雕了小像供起来!”她上前企图抢夺罪证。
祁铮举高手,“把朕供到雪地里去,小命还想不想要?”
楚令沅赌气道:“他不想要了!你把他杀了吧!”
正在为楚令沅收拢整箱的小单子突然脖子一凉。
第28章 安分守己
“皇上当心路!”廖中全刚提醒完,祁铮绊了个踉跄,他瞪了瞪廖中全,“瞎喊什么?吓朕一跳。”
廖中全无奈:“恕奴才多嘴,皇上不能攥得太紧,虽是冬日里,但皮肤的热度也会把它温化了。”
祁铮倏地反应过来,手里的冰雕小祁铮果然缩了一圈,廖中全立刻道:“皇上交给奴才吧,奴才用帕子沾了雪包起来就不会化了,等回了居仁殿,再让人从冰库取些冰来搁在一起,或许能长久存放。”
祁铮不自然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口嫌体正直地递给廖中全,盯着他去墙角取雪,还不忘嘱咐道:“要干净点的。”
廖中全称是,勾腰捧雪,冰晶小人放进洁白的雪中,那眉眼唇鼻,那气质,真是活生生的另一个小皇帝。他不由窃喜,没想到皇后娘娘还有这号手艺,头发丝都下了功夫,可见是把人放在心上的。
祁铮伸手:“朕自己拿。”
廖中全笑道:“皇上其实不该把这个拿走,留在皇后娘娘哪儿还能存个念想,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见像如见人呢。”
祁铮怅然道:“朕瞧她的意思不过是随手雕的罢了,若不抢过来,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糟蹋朕这张脸!”随即气道:“胆大包天小东西!幸得是朕看见了,要是被有心之士捡到,有她苦头吃!这般没心没肺,朕不罚她,怕是不会长记性。”
廖中全不禁点头,皇帝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天颜不可亵渎,描画雕刻上都有忌讳,轻易不能动工。但皇后在皇帝面前没规矩惯了,许是没想到这上头来。
祁铮思忖,念头一闪,笑意在眸中浮现,“难得她有个拿得出手的手艺,既然能沉下心干这种精巧活,那不如就让她好好在梧兮宫给朕雕一副后宫女子群像出来。她身为后宫之主,连底下的嫔妃都认不全,不像话。”
这消息传回梧兮宫时,楚令沅正在追查祁铮为何会发现她藏在雪堆里的雕像。没人注意,刚才那只被祁铮爱抚过的丑橘正迈着猫步迤逦地从门外跃进来,毛茸茸的爪子上沾着雪,在木地板上留下一排湿印子。
“什么?”楚令沅听到噩耗,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传话的太监不敢相信道:“他要我做什么?”
太监对皇后的威名有所耳闻,战战兢兢道:“皇上说娘娘对后宫嫔妃关心不足,多年以来消极怠工,甚至不识嫔妃名讳,实在德行有失,现命娘娘雕刻后宫嫔妃女子群像以示惩戒。稍候内廷司会送冰和画像过来,还请娘娘专心致志,争取在立春之前刻完,不然天气热了,难以存放。”临了他还着重强调,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皇后最好不要离开梧兮宫。
合着她又被禁足了?
楚令沅险些背过气去,环顾四周,珐琅彩婴连瓶,不行,太贵!芙蓉白玉杯,也比较贵!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太重,砸不动!花开富贵白金盘,摔不坏!她转来转去,活像炸了毛的猫,最终瞄准一个银鎏金簪花暖砚盒,刚举起来,冬青扑过来夺走,“我的好主子,这虽只是个盒子,但可砸不得!太后赏的!”
楚令沅气闷,重重坐到榻上,捞起个靠枕软绵绵捶了几拳。她深吸口气,缓缓放开手,咬牙微笑道:“是呀,我干嘛要砸我自己的东西,要砸也是砸他的!”
常若劝道:“奴婢瞧皇上不像是有意为难,您安排冉家姐儿住进梨花苑,太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如此一来,或许能免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