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簪云+番外(43)
他站在她身侧,微微蹙着眉,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担忧,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愠怒:“怎么这样跪着?他们吩咐的?还是又是顾家那劳什子家规?”
顾簪云却没答话,只是看着萧昱溶。
莫名其妙地被柳闻莺冤枉,她没难受;罚跪祠堂,她没难受;忍受着自己最害怕的黑暗,她没难受。
可是一见到萧昱溶,她就觉得鼻子一酸,泪珠扑簌簌地落个不停,仿佛怎么也流不完。
分明她方才还在冷静地思索着如何找出证据自证清白,这会儿却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最亲近的人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难过和委屈。
见元元忽然哭起来,萧昱溶顿时慌了手脚:“诶诶诶你别哭啊,别哭啊……乖啊……我来了。”
说着,他半俯下身子,一把将顾簪云拉了起来,抱住她,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好了,没事了,我来了。”
少年清澈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缱绻,顾簪云身侧全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她揪着他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萧昱溶。”
“我在。”
“我好生气、我好生气,她怎么可以这样……”
“对,都是她的错,我待会儿就去给她套麻袋打她一顿。”
“还是……算了吧。”顾簪云被他逗笑了,心头的郁气似乎也一下子散开了,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微微站直了身子。
她这会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水洗过的一般明净清澈。
萧昱溶怔了怔,不由得伸出手,一点点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珠。
“元元。”他低低道。
“怎么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顾簪云怔了怔,心头既是酸涩又是感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感觉一时太过复杂,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最后她张了张口,只轻轻应道:“嗯,好。”
她相信他。
“对了,你带了什么吃的吗?”顾簪云想了想,问道。
倒不是她煞风景,只是腹部空空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只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该饿得肚子叫了。
闻言,萧昱溶不禁顿了顿:“……没有。”
来得太急,一心只想着过来看看元元怎么样了,竟然忘了带些吃食。
萧昱溶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你想吃什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饿了,顾簪云竟仿佛闻到了米饭的香气,庄子上的美味一下子跳入她的脑海。
她看着萧昱溶,神色无比真挚:“锅巴。”
萧昱溶:“……”
虽然元元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会努力去满足,但是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奇怪了,那还是……
“走吧。”萧昱溶伸出手拉住顾簪云的,拉着她出了祠堂。
顾簪云也没问去哪里,也没担心会不会被顾家的人发现。似乎只要和萧昱溶在一起,她就会变得大胆许多。
一路左躲右闪,总算到了厨房。
萧昱溶看了看这一堆锅碗瓢盆柴火灶台,抿了抿唇,拿起柴火开始生火,一边转过头看着顾簪云,硬着头皮问道:“锅巴怎么做?”
顾簪云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随口一提……
萧昱溶沉默了。
他沉默地生火——期间还被烟灰熏黑了脸,几道黑灰抹在那张清贵的面容上,可笑之余竟然还有些可爱,沉默地放米放水,沉默地盛起来,自己先尝了一口,随后又装了一碗锅巴递到顾簪云面前:“尝尝?”
向来无法无天骄傲自衿的宣国公世子难得地有些局促紧张。
顾簪云看着他的模样不自觉地弯了唇角,先从水缸里舀了水出来给他:“先洗洗。”随后才捧着碗开始吃。
说实话,这并没有庄子上吃到的那么酥脆,带着米饭的焦香,甚至还有些硬,嚼起来很是费劲。
但是顾簪云还是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吃完了,放下碗转头看着萧昱溶笑:“特别好吃。”
萧昱溶暗自舒了口气,勾了勾唇角,面上是神采飞扬的骄傲:“那是,本世子聪明过人智谋无双,小小一碗锅巴,难的到我?”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句怒吼:“哪个在厨房里偷吃!”
萧昱溶和顾簪云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火还烧得正旺的柴火灶。
下一秒,萧昱溶拉着顾簪云就翻出了窗户。
“跑!”
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回祠堂,两人都瘫坐在地上。等气息平复下来,想想方才的事情,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乌云依旧没有聚拢,月光温柔地落了满身。萧昱溶看着顾簪云,良久,忽然问了句:“元元,看月亮吗?”
顾簪云虽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弄得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了声“好”。
萧昱溶勾了勾唇角,伸出手。
面前这只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白皙温润得像是浑然天成的一块美玉。
顾簪云浅浅一笑,把手放了上去。
……却十分有力。
萧昱溶拉着顾簪云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抱入怀中,不过几个纵跃,便上了屋顶。
月光如水,无所顾忌地倾泻了他们一身。顾家祠堂建得高大深阔,附近又没有什么酒楼街市,视野极其开阔。在这样的高楼之上观月,只见深蓝色的天幕空旷辽远,星辰零零散散地缀在夜空之中,而那一轮明月便显得格外突出,圆满而柔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顾簪云低低念到。
这是李太白的《古朗月行》。
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了,她厌柳闻莺之祸,更忧萧昱溶将行。
思及此,顾簪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萧昱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笑吟吟地唤她:“元元。”
“嗯?”顾簪云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头来。
晚间风凉,吹动了衣袖裙摆,也吹动了少年张扬的高马尾和颊边的几缕碎发,柔软的碎发拂到顾簪云面上,带来些许痒意。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顾簪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适逢上元节烟火盛放,漫天绚烂的色彩泼洒于夜空之上,也倒映在她眼眸之中,流光溢彩,一派烂漫。
身前的少年郎低低笑了一声,温暖的手覆上她的眼,声音轻而缱绻,像是含着笑的轻叹:“闭上眼。”
看着他,他会受不了。
高楼顶上,少年少女相拥而吻,身前是明月高悬,烟花盛放,火树银花,脚下远处皆是万家灯火遥遥,是大魏二十八州的烟火辉煌,红尘烂漫。
第39章 辞别
罚跪祠堂只有一晚,次日在顾老夫人和顾大老爷的说服下,又有顾七姑娘和六少爷的求情,顾簪云还是由顾老太爷放了出来,一面顾府也派了人手开始彻查此事。除去这样一桩悬案,顾簪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元宵过后不过两日,萧昱溶便该走了。
点春同晴山带着枕水居的人一道收拾东西,四处都是忙忙乱乱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萧昱溶一则兵法在手,愣是半天都没品出其中深意,只粗粗看出了个表象。他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册径自出了门去。
这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无法专注不单单是因为屋里的嘈杂,萧昱溶非常清楚。
四处皆是草色清浅花苞初露的早春景致,空气中有浅浅的香气飘来,他不由得驻足仔细辩了辩,发觉是雨后清新的空气裹挟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花香。
江州地处江南,这儿的春天倒是要比北国来得早上一些。
带着些许湿意的空气,早早到来的春天,连绵不绝的春雨,小雪飘摇的冬日。
他回想起北国的干燥,北国的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原野,那些竟然已经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萧昱溶笑了一下,在一处院门前停住脚步,抬头去看门上的匾额。
眠霞居。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这里,就好像他的脚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他想了想,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元宵过后,书院又恢复了上课,只是萧昱溶将要离开,这两日便免去了他的功课。
……其实往后他也不会再有顾府的功课要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