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人全死了(56)
“原本中毒的人就不是我,是楚泉。是我请求怪医将楚泉身上的毒转移到我身上来的。”说到这里,楚源停顿了一会儿,瑶草牵机,天下至毒之一,转移之痛实非常人能忍。他想起那个日子,便觉痛楚涌上心头,躺在黑暗的小屋里,生死不由人的画面再次浮上眼前。
那段日子虽然痛不欲生,但只要想起楚泉,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能活下去,就是舍去自己这一条命也不算什么。
“连尹城外乱葬岗,怪医孙炜就住在那里。”
怪医孙炜,这个违背自然,违背生命的人,没想到他此刻就在晋国。是了,孙炜正是沈恪的人,她怎么给忘了。
谢时雨面色一沉,不管楚源有没有请求自己,她都得去会一会这个故人了。
宛城一别,已经两年多了。
第49章
这是谢时雨第一次来乱葬岗。
荒郊野岭上,随处可见荆莽丛生的孤坟,经历风吹雨淋,露出烂掉的棺木,更甚者只有一张草席卷着尸体,隐约可见其下森然可怖的白骨,附近皆是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指着沧茫的天空,阴气森森又诡异芜乱。空气中充斥着腐烂肉块的腥臭味,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也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白日,她却觉如坠暗夜,浑身一凉,在炎炎夏日里打了个寒颤。再往里走,也不见什么可以居住的地方,倒是附近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一边搜刮着死人身上值钱的物品,一边向她递来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一身白衣,立在阴气森然的乱葬岗上,格外引人注目,若是夜晚,她这个样子,估计会被当成是什么勾魂的女鬼,但烈日炎炎下,向她围拢过来的流浪汉却越来越多起来。
“小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裸露着臂膀的大汉朝她靠近。
“找人。”
“到乱葬岗找人?你找的该不会是死人吧?”大汉指着周围一圈孤坟,“这里面的人死后来了这里,连个墓碑都没有,你怎么找。”
静止片刻,她问:“怪医孙炜,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
“不认识,怪医没有,怪叔叔可是不少……”光膀子的流浪汉色眯眯地靠了过来。
谢时雨垂下眸子,动了动手。
那大汉突然怪叫起来:“啊啊啊,什么东西痒死我了!你……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谢时雨从袖中拿出一包粉末,扔在他的脚下:“我无意伤人,这是解药,离我一丈之外安静地找个地方服了,身上就不痒了。”
大汉捡起药粉,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围在她身边的流浪汉们渐渐都远了几步。
谢时雨继续向荒芜的乱葬岗深处探去,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诈……诈尸了!”
“救命啊——”
她回过头,原本放着一口棺木的地方,露出了截森森的白骨,白骨下,一只苍白失了血色的手伸了出来,那手还在乱动,像是胡乱在抓什么东西,周边都是死气沉沉的白骨,衬得这只不停动作的手格外诡异。
原本还聚在周围的几个流浪汉纷纷不见了人影,谢时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那棺木一动,一个黑压压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沙哑苍老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谁在上面吵闹?”
谢时雨讶异地望了过去:“孙炜?”
那吓走一片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怪医孙炜。
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孙炜顿了一顿,浑浊却异常黑亮的眼睛瞬间扫了过来,“谁叫我?”
“是我,黄泉谷谢时雨。”
头顶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似一汪净水。
孙炜蹙着眉,想,他记得她。宛城城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来自那个他由来厌恶的黄泉谷。
孙炜终于从地底爬上来,谢时雨眼尖地发现他黑色的袍子下面,遮住的一抹亮光。
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孙炜看着她,问:“你来找我?”
谢时雨点头。
他眼含深意地望了过来:“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楚源。”
垂眼思量了一会儿,孙炜道:“跟我来吧。”
来哪儿?孙炜重新俯下身子,向地底深入。谢时雨看见一把木梯,架在棺木下方,孙炜刚刚就是顺着这梯子爬了上来。
孙炜的身子下去了一半,看着地面上还在观望中的谢时雨,催促了一声。
她抿抿唇,雪丽容颜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无,沉着地蹲下身来,向地底一方世界行去。
“把棺木合上。”
孙炜的声音传来,谢时雨伸手阖起头顶的棺材板,光线一下子黯淡起来,却还能瞧见地下的情景,几盏烛火,一张石床,一个树墩子,以及树墩子旁边摆放的几具棺材。
孙炜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联想起那些传闻,说孙炜常常用死人试验,暗中炼制了什么长生不老的药水。虽然谢时雨不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水,但是孙炜拿死人试验这件事倒是真的。
孙炜见她盯着那几口棺材,桀桀笑了一声:“只有这样的地方,死人的身体才能任我随意取用。”
谢时雨不置一词。
孙炜走到石床边上,俯身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谢时雨:“拿走吧。”
谢时雨不明就里。
孙炜看她神色,诧异道:“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就让你来了吗?”顿了顿,眼神阴鸷:“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毒手?”
谢时雨注视他道,“你我无冤无仇,更何况孙先生也不是什么恶毒之辈。”
他又笑了一声:“你个小姑娘又知道些什么。”却也不再拿话吓唬她,只是道:“东西拿了就走吧,我在这里的消息不要透露出去。”
谢时雨驻足不动。
孙炜皱眉,“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想向孙先生请教一些事情。先生是如何将楚泉身上的‘瑶草牵机’转移到楚源身上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
谢时雨说:“我只是在想,既然此法有效,为何不将楚源身上的毒也转移出去?”
孙炜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自然是毒性浸体,无法转移了。”
“那晚辈再问您一个问题,转走‘瑶草牵机’后,楚泉从此就不再受毒素侵扰了吗?”
孙炜冷淡地道:“剩了些余毒,不过宫中那些迂腐的太医都能清除。”
这么说,楚泉是真的安然无恙了。她早上听楚源这么一说,先是惊奇,后是怀疑,生怕楚泉会在转移毒素的过程中遭遇什么不测。毕竟她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离奇的方法。
谢时雨福了福身子:“多谢前辈相告,晚辈告辞。”拿起那锦盒,转身向外走去。
“慢着。”
孙炜的声音在幽暗的地底响起,显得有些缥缈:“你若愿意改投师门,弃了你那顽固迂腐的师父,拜我为师,我便告诉你如何转移‘瑶草牵机’。”
谢时雨重新提起脚步,白裙在地底两边的微弱烛光里轻轻掀动,清冷的背影十分果决,走的又稳又快,没有一丝犹豫。
“打扰了。”
孙炜摸摸下巴,暗想,真是同她师傅一个模样,冥顽不灵。
……
谢时雨拿着锦盒回到世子府时,已是暮色四合。她从乱葬岗回来后,又去城中的医馆转了一圈,见了医馆里在南方不常见的药材,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向伙计打听了几句,耽误了点时间。
世子府朱红色沉厚的大门前,伫立着一道深黑色的影子,如纸上一点墨色,浓郁的衣色直逼眼眸。
谢时雨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过去。
踏上白玉石阶时,却被重重扣住手腕。
她抬眼看去,暮光落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有一种暗沉沉的压抑。
“我……”她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
沈恪的视线自她灰扑扑染着尘土的白裙上飘过,神情淡漠:“下次出门前记得带上琴衣。”一瞬也没看她的脸。
松开手,他转身向府内行去,衣衫摆动间,流转出沉重的墨色。
谢时雨望了会他的背影,心中一动,终于敏锐了一次。
她朝门口侍立的守卫道:“你们世子站在这里多久了?”
侍卫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声音却很是恭敬:“有一个时辰了。”
谢时雨点点头,心道,应该是沈恪找不到她人,有些生气了。毕竟她肩负着替楚源看病的重任,结果病看到一半,人却不见了,说起来算是擅离岗位了,换作是她,恐怕也会不高兴的。太没有责任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