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人全死了(20)
他们之间就隔了一人不到的距离,近到谢时雨能清楚的看到他棕色帽檐上沾染的一丝水光,那是谷中的瀑布。
谢蕴没教过她男女之防,如果师姐梁浅在这里,估计会让她退后几步,拉开同眼前男人过近的距离。但是谢时雨没有,她不退不进,在原地仰起头,挑着眉看他:“公子找的人,莫非是我?”
男子顿了顿,伸手取下笠帽,露出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睛:“一别多年,姑娘还记得在下么?”
怎么不记得,她前段日子还想起来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了。
“是你。”她有点意料之外。
“别来无恙?”男子微微偏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变得透明,浅色的瞳色柔和了他周身的锐利之气,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温和无害的翩翩贵公子。
但谢时雨知道他不是。望着他的眼睛,点点回忆坠落心头。那是两年前,远离黄泉谷的一座深山里,她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那委实称不上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这就是男主。小天使们假期快乐~
第18章
入谷三年下山历练是谢蕴给亲传弟子定下的规矩。谢时雨和其他弟子不一样,她从小就被谢蕴收养,入谷已经十多年了,跟从谢蕴学医却是近几年的事情。
从谢时雨学会生火做饭照顾自己的时候,谢蕴就时常离谷,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去就是几个月,谢时雨一年也见不到他几回。与其说是谢蕴手把手教她医术,不如说是她自学成才。黄泉谷别的不多,医书药经多的几个屋子也装不下。她无聊之时,就会捡几本图画多的医术打发时间,等到谢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能给受伤的兔子处理伤口了。
谢蕴浑然不觉,以为她天赋异禀,夸张地抱着她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哈哈哈,我白捡的小丫头居然是个天纵奇才,我这一身医术总算有传人了!”
一,她不是天纵奇才,二,谢蕴那时候已经收了玄渐浦深并梁浅好几个弟子,并非没有传人。但谢时雨知道,谢蕴只听自己想听的,根本不管她说什么。
谢时雨就这样成为黄泉谷的第七位弟子,学医三年,刚刚过完她十四岁的生辰,便下了山,这是她头一回下山。从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谷外的村寨。
叶度对此很是担心,整日对着谢蕴声泪俱下:“你自己养大的娃儿怎么一点也不心疼,她不像她几个师兄师姐,从未下过山,又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像张白纸,外头人心险恶,她一个小女娃什么也不懂,长这么大,连银子都没摸过,一个人出去可怎么活,怕是撑不到三日就要饿死在外面,葬身狼腹……”
彼时,叶度口中白纸一般的小女娃正百无聊赖地抛着一个杏色的荷包,里面装满了从大师兄玄渐那里骗来的银子,一边抛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着谢蕴道:“午饭我已经烧好了,就在小厨房里摆着,我几时可以下山?”
谢蕴默默掰开叶度抱着他大腿的双手,面色淡淡:“什么时候都行,准备好了就下山吧。”
谢时雨就在叶度的哭泣声与玄渐的怒骂声中离开了黄泉谷。
谷外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艰难,饿了吃饭,困了住店,并没有遇见师姐梁浅话本子上所说的拐卖未成年少女的事件。什么采花贼,飞贼,山贼之流的,她一个也未遇见。搞得她所有自卫的手段,一个也没使出来。和想象中不同,她的历练太过普通。
一路向北,她进过村庄,也去过繁华的大城,医了大病小病无数,还有许多谢蕴不曾教过的病症,这番经历可谓宝贵,远不是在黄泉谷医治几只小兔子能比的。
两个月过去,她来到越国边境的一个名为源潼的小村庄里,那里瘟疫大作,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尽数覆没。她到的时候,村庄里已经尸横遍野,没有几个活口了。靠近源潼的芗城城主听说这里染了瘟疫,害怕瘟疫猖獗,会危及到自己的安全,命人围住源潼,放了火打算屠村。
从客观来讲,除开那几个还没死的感染者,放火烧村,绝了后患,没什么不对的。但是谢时雨是医者,她此行正是为了救人而来,断不能看着没死的人葬身火海。她趁着夜色救出了三个身染瘟疫的村民,其中两个都在路上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感染还不深的男孩。
为了躲过官兵的追捕,她背着男孩进了源潼外的深山老林里。传说有猛兽出没人类止步的深山老林。官兵自然不再追捕,因为他们并不认为一个少女带着一个孩子能活下来。
谢时雨却不这么认为。黄泉谷同深山老林差不了多少,她活了十几年也平安无事,更何况这里草木茂盛,是一个天然的药田,有着不少治疗疫病的草药,她有自信治好这个孩子。
月黑风高,她背着孩子进了深林,不到一会儿就听闻他开口了:“姐姐,我饿……”
村民死的死,病的病,可怜这个孩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吃到东西。身上干粮所剩无几,也不适合重病中的孩子,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干净的水源。
“别出声,我去找吃的,很快回来。”
她将男孩放在一处隐秘的地方,用树叶遮好,并留下猛兽不喜的药草,离开去找食物和水。
她渐渐向树林深处走去,月很圆,风很大,空气又十分潮湿,依稀还能听到猛兽低语,火折子根本点不着,她只能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前进。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终于找到一片湖水。刚要取出腰间的水囊装水,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与一路踩过的泥土不同,还能感到微微的突起。
取水囊的手停住,慢慢伸向腰间的小瓷瓶,她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移开自己的脚,视线慢慢下移,她终于看清自己踩到的是什么,那是一只人手。带血的人手。
尖叫生生卡在喉中,这样诡异的夜晚,突然出现的诡异的手,哪怕谢时雨再大胆,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安慰自己,或许是个死人呢。才这么想,那手指就动了动,突然反手扯住她的脚腕,一个拽动,便摧毁她的重心。
风声疏狂,遮住男人身体的落叶漫天飞起,张牙舞爪的扰乱她的视线,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牢牢钉在身后的参天巨树上,脖颈上一只带血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呼吸。
干脆利落的,毫不犹豫的,顷刻间就要剥夺她的生命。
生死一瞬间,谢时雨挣扎着开口:“我是……大夫……可以……救你……”
话音落地,男人的手松了松,她立刻找到机会,打掉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一个用力的翻身,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抱头滚出了老远,脱离了危险的范围。
身后,一声巨响,男人应声倒地,又重重摔在山石嶙峋的小路中,扬起一片尘埃。倒下的方向正直直对着她,露出一张满脸血污的面容。四目相对,谢时雨只看到一双琥铂色的眸子,眉目不动,眼里闪烁着冷寂的光,正死死地看着她,不肯闭上。
谢时雨浑身一凉,只是被这双眼睛盯着,她竟不能动弹,比之前掐住她脖子更令她胆寒。冰冷、嗜血、还有超乎寻常的执着。
“救我。”
然后她听到了这冷冷的一声,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
月光洒下来,被风吹的破碎,然后她再没听见他开口。
身受重伤,还险些杀了自己,撑了那么久才失去意识,真是个意志力坚定的可怕的怪物。
谢时雨自问不是个好人,虽为医者,却不像师兄师姐他们那样,有一颗悲悯之心,她学医的目的也不纯粹,没有救死扶伤,医治天下的情怀,对一个刚刚还想动手杀她的人,她做不到以德报怨。万一她将他救活了,他反过来把自己杀了,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她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不动手杀他,也不去救他。虽然以他的伤势来看,是撑不过今晚了。不过那是别人的命数,实在与她无关。
取了水摘了一堆果子后,她回到刚刚藏匿男孩的地方,他见了她怀中的果子,目光大盛,一个跃起,夺过果子便往自己口中塞。汁水淋漓,一堆果子很快就下了肚,男孩眼巴巴望她:“姐姐,我还饿……”
谢时雨道:“就这些了,吃太多不好,足够你撑一晚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