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人全死了(104)
除了世子卫昭,对卫灵溪算得上重要的人,其实还有一位。
前王后小周氏。
先王仙去后,小周氏主持着解散了后宫。先王不近女色,后宫里本就没几个妃嫔,询问了她们的意见后,便将人送出了宫去,而小周氏自己,也没有继续留在宫中,而是去了远在青州的一座寺庙清修,青灯古佛,为先王祈福。
小周氏远在青州,从靳州过去,最少也要五日。柳文倾想了想,给同在青州的一位将军,曾经在战场上与他共同御敌的生死之交,去了一封信。
十日之后,小周氏回了靳州城。
离开王城已有数年,再次回来,小周氏已经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或许是庙中清修的缘故,远远望着,小周氏身上仿佛自带一股禅意。
下了车辇,小周氏步行入西宫。
西宫侍者不曾接到消息,望着一身素衣的小周氏,怔愣了许久。
还是女王身边的蕊初最先回过神来。
“王后娘娘?”
小周氏负手而立,淡淡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王后了。我记得你叫......蕊初。我儿何在?”
卫灵溪依旧陪在卫昭的寝殿里。
卫昭自那日失踪后,便一直昏迷,从未醒过。她不吃不睡的陪着,整日只饮一些谢时雨调配的药水。此时脸颊消瘦,精神不济,听见蕊初来报,少见的愣了一会儿。
“你说谁来了?”
“先王后娘娘,陛下您的母后,从青州来了。”
说话间,小周氏已经走了进来。
“灵溪。”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卫灵溪仿似梦醒,撑了下床沿,费力地坐起。
“母后,您怎么来了?”
小周氏瞧着卫灵溪枯瘦的形容,长叹一声:“再不来,我怕你就得代替我去见你父王了。”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腕,说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的女儿,何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呢。
第88章
西宫虽偏僻,却是整个王宫里面积最大的几个宫苑之一,庭院里头还搭建了高高的秋千架。从雅致的雕花窗望出去,依稀能看见秋千椅上飘落的杜英花瓣。
那曾是世子卫昭平日嬉戏的一个好去处。卫灵溪每每入西宫,都能听到卫昭摇荡间传来的清脆笑声。
“我外孙如何了?”小周氏拨开遮住女儿眼睛的几缕青丝。
卫灵溪侧了侧身,露出床榻上安睡的孩童容颜。
小周氏摸了摸卫昭的脸,无声喟叹。
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就不好,她身为外祖母特意去道观替他算了一卦。
一阳陷於两阴中,有重重险阻之意。卦名坎坷、波折,是个短命福薄之相。信了卦象,她一开始便对这孩子多有疏远,总归是个留不住的,何必徒添伤感。
这孩子同他们没有缘分。
可身为人母,卫灵溪从未信过这些。她看了看卫昭的脸,透过他的眉目,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抹灵动而活泼的影子。“神医说昭儿会醒过来的。母后,你想必还不知道,替昭儿看病的,是黄泉谷的神医,还是王叔亲自请回来的。”
小周氏顿了顿,她显然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卫度没有死的人。夫君使了卑劣的手段从裕隆世子手中夺走王位一事,她虽不清楚其中细枝末节,却也听闻个大概,尤其是作为枕边人,她曾目睹了丈夫夜半梦魇时喊出的名字,卫度。执念如此之深,不是爱极,就是恨极。
没想到卫度受了如此背叛,还能念着昭儿之病。
“他比你父亲小了许多岁,你小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偏对你很是喜爱,常常抱你玩耍。灵溪,是咱们对不住他。”想到曾是天之骄子的裕隆世子,小周氏不免生出许多感叹来。
卫灵溪并不应答,面色始终木然。
小周氏见她这幅样子,气不过也骂不得,只环视一周,道:“我那女婿何在?当初娶你的时候说的好听,如今娃娃出了事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卫灵溪死水一般的神色终于生了波澜。她伸手压住小周氏的肩头,紫袍袖口却在微微发抖:“母后,我找不到他了。”
小周氏见她眼角泛红,神情一肃,她的女儿向来是个铁打的,没心没肺不说,也从来没在自己这个做娘的面前露出过伤心之色,哪怕是小时候被父王责打,回到她身边也只是龇牙咧嘴一番,痛骂几句就了事。
如今这幅真心实意伤心的模样,令她狠狠一抽,心底的感觉也由惊慌转为悲痛。
“莫哭,莫哭,找不到便不找了。天下男人何其多,大不了再替娃娃找个后爹,啊?”小周氏离开的早,并不知道卫灵溪已经同柳文倾成了亲。
卫灵溪攀着小周氏瘦弱的肩膀,隐忍的吸了口气,逼回眼中的泪意。
“昭儿要喝药了,母后先去偏殿休息吧。”
“娘不需要休息,我看真正要休息的是......”小周氏触及她的眼神,突兀地收声,哑声道:“罢了,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走出屋外,迎面碰上前来送药的谢时雨。
小周氏叫住她。
谢时雨不知她的身份,只微微颔首,停住步伐。
“陛下如今虚弱消瘦,你们做下人的多用点心,留神照顾着,她喜欢食甜的,尤爱水晶蒸包,叫厨房的去做,即刻送到屋里来。”
看来是将她当成了值守的小宫女。
谢时雨也不解释,点点头,向里间行去。
“唉,等等。”
谢时雨驻足回眸。
“算了,我自己去吧,她最是挑剔,不是福锦记的手艺就不买账。”
说着又匆匆走了。
谢时雨目送她离开,待素衣消失在庭院拐角处,才转过了身。这位中年美妇人眉宇间同女王陛下有些神似,心中便也猜测到了三分。
待小周氏做了蒸包送进来时,女王陛下已经睡着了。
到底是亲人在侧,接连数日都难以成眠的卫灵溪也放下了心防,睡了过去。
小周氏将手中托盘放下,叹了口气。
她此行是为了劝卫灵溪重开早朝,人心惶惶之际,一国之君却不理政事,如此下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士族门阀势力又会卷土重来,多年心血也将付之一炬。可看到卫灵溪这个样子,她又实在不忍开口。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不疼,还有谁能疼呢?难道靠那个女婿?
转念又想起了宣钦,小周氏眉头一皱,问道:“你们王夫呢?”卫灵溪说的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谢时雨自然以为她说的是柳文倾,便照实答道:“王夫一直候在西宫外面。”没有传召,他始终没能进来。
小周氏蹙眉:“叫他进来见我......”低头看见安睡的母子二人,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我去见他吧。”
......
七月流火,入了八月,天气一日日转凉,幔帐高卷,庭院里吹来风,凉爽宜人。
小周氏跨过门槛,余光飞快逡巡一圈,却没有见到意想中的人。
西宫院外栽了一棵古树,枝干盘旋虬曲,张开的树冠覆盖满座庭院,罩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柳文倾就静静立在这片树荫里,他一眼看到了四处张望的小周氏。
人是他从青州请来的,连进宫的车马也是他亲自驾的,小周氏对他也只是有个脸熟。走出树荫,小周氏见了他,自然上前问道:“你们王夫呢,不是守在外面么?”
柳文倾身边仆人奇道:“王夫不就站在夫人面前嘛。”
小周氏眉头紧皱,细密的皱纹聚集在一起,成了一道拧不开的结。
“我儿什么时候变的心?宣家小子这么快就失宠了么?”
方才出声应答的仆人沉默了。
柳文倾向她深深鞠了一礼,恭敬道:“臣与陛下举行婚礼时,夫人尚在青州,未及时告知,还请您谅解。”
女儿成亲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哪怕是闲居青州佛门,也应该派人来通知她一声才是,没有高堂在上的婚礼,像什么样子。
小周氏沉着声,问他:“是你派人来青州接我的?”
柳文倾低眉颔首。
“出了事才想起我来。”小周氏冷哼一声,“宣钦呢?”
“宣......钦?”柳文倾重复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小周氏轻轻嗯了一声。
柳文倾抖了抖唇,像是难以承受她的话似的:“......哪个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