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归程(出书版)+番外(84)
颐非注视着杯中酒,讲解道:“这酒名‘是务’,‘唯酒是务’,意思是只有酒是乐趣。听不到雷声,看不到泰山,不觉寒暑,忘却利欲。这世上的杂然万物,都不过是漂流在大河上的浮萍。”
“好酒。”江晚衣赞了一声。
朱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又抿了一口。
颐非问道:“姬婴生前喝酒吗?”
朱龙想了想,回答:“公子偶尔喝。”
“醉过吗?”
“只醉过一次。”
“那他真是个可怜之人。喝酒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不醉。不醉,喝水喝汤不好吗?喝什么酒呢?”
朱龙垂下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闷了,低声道:“他不敢醉。”
“所以我说他是可怜之人。”
秋姜一直靠在窗边,双手托腮看着外面的风雨,此刻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围灯饮酒的三人一眼,目光最终停在了朱龙脸上。
朱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忽笑了起来:“可怜?不不不,你们不了解他。公子不觉自己可怜,更不要人觉得他可怜。尤其你这种人,不配可怜他。”
朱龙是薛采派来接应颐非的,此前在璧国时,两人打过几次交道,除了执行命令外,鲜少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因此,直到此刻,颐非才知道他居然看不起自己,但也并未生气,只是笑吟吟地扬眉道:“哦?我为什么不配?”
“你喜欢姜沉鱼,不是么?”
颐非的笑容顿时一僵,莫名有些慌乱地去看秋姜,秋姜本在看朱龙,听到这句话也似一怔,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集,各自无言。
反是一旁的江晚衣诧异的啊了一声。
颐非立刻否认:“没有的事!”
朱龙呵呵笑道:“你们都喜欢她,可她只喜欢公子!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可怜公子?”
江晚衣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道:“确实,‘她’也只喜欢姬兄。”说着,也将杯中酒一口闷了。
颐非看着秋姜道:“我真没有!只是当年想拉拢姜家,谋士建议联姻罢了,后来也没成,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秋姜诧异道:“璧国的皇后喜欢姬婴?昭尹知道吗?”
她的关注点怎么在那个上?颐非一时间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
“昭尹当然知道,所以才强行下旨将姜沉鱼纳入宫中,就跟当年强纳曦禾夫人一样!”朱龙说得怒起,将酒杯握得直响。
江晚衣连忙敲了敲他的手道:“息怒,息怒。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秋姜再次诧异:“曦禾夫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喜欢姬婴?”
朱龙的眼眶不知怎地红了,怒道:“她本是公子的情人!若不是昭尹,若不是他……”只听咔擦一声,那杯子最终还是被朱龙捏碎了,碎片扎了他一手。江晚衣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拿来药箱为他处理伤口。
颐非扶额。之前在璧国,他人在屋檐下,处处受缚,没能掌握多少切实有用的讯息,此刻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本想借机从朱龙处套话,查探查探白泽组织的由来和底细,看看薛采手中到底握了怎样的底牌。结果一向沉稳内敛的朱龙一喝酒就情绪激动,还尽扯些情情爱爱之事……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朱爷……
但相比朱龙,更令他意外的是,秋姜似对姬婴生前的感情纠葛十分感兴趣,追问不休。
朱龙脸上毫无醉意,但一改平日的冷静自持,对秋姜有问必答,把姬婴生前跟曦禾夫人和姜沉鱼的事全交代了,最后还红着眼睛睨着颐非道:“你问我为何甘为人奴,我回答你——因为!值得!!能先跟公子,后跟薛相,我阿狗这一辈子,值了!”
“阿狗?”江晚衣诧异。
朱龙一怔,颐非立刻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朱龙哼了一声,拿着杯子走到窗前,对着天空的方向拜了三拜道:“公子赐我朱龙之名,委我凌云之志,小人此生永不敢忘!唯祝公子天上永安!”
颐非笑着笑着,不笑了,低声道:“有奴效忠,有小狐狸继承,还有皇后惦念……我,确实没有资格可怜你啊,姬婴。”
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他,又仿佛在嘲笑他。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拍门声,声音是从店铺前门传来的。
四人顿时神色一肃——如此飓风,还有来客?
朱龙当即拔剑就要去开门,被江晚衣拦住:“我去吧。”四人中,秋姜病弱,朱龙醉酒,颐非是被通缉者,确实只有他最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
江晚衣提着灯笼打着伞下楼,穿过院子去店铺开门。秋姜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江晚衣进了店铺,许久都没回来。
颐非跟朱龙意识到不对劲,对视了一眼。
朱龙随手挽了个剑花,往墙上划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圆,以显示他依旧手稳,然后道:“我去看看。”
颐非便没再拦阻。
可是朱龙走后,也许久没有回来。
颐非的手指敲打着酒杯的杯沿,心中有股不安的预感。他忍不住看了秋姜一眼,秋姜靠坐在窗边,姿势表情都没有变化,却让他的不安越发重了起来。
半响后,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喝下,起身拂了一下衣袖:“轮到我了。”
秋姜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颐非打开门,狂风一下子吹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往后吹拉得笔直。他的手按在门栓上,有些不受控制的战栗,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他注视着自己发抖的手指,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走,还能再见到你吗?”
窗边的秋姜也被风吹着,原本就没梳理的散发全都盖在了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第二十二章 没种
颐非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秋姜淡淡道:“谁知道呢。”
“那我还是不走了吧!”颐非说着,后退一步,啪地将门关上,转身回到榻上坐下,并摇了摇剩下的酒道,“如此好酒,可不能浪费。”
门一关,风雨都隔绝在外,那些不详仿佛也就此被挡在了门外。留给小楼的,只有异常的安静。
秋姜伸出手拨开乱发,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颐非觉得自己就像夜间误闯密林的路人,被树梢上的夜鸮给盯住了。
他不得不灌了一大口酒,以对抗这种令人倍感不安的凝视,然后道:“你的伤要静养,如此耗费心力,可是会损元寿的。”
“总有一些事情要做。”
“就不能等上半年?”
“我已经浪费了五年。五年前,本该尘埃落定。”
“我不明白。”颐非放下酒壶,直勾勾地望着秋姜,“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已经逃脱樊笼的鸟,为何还要执着地回鸟笼?我们都想砸碎它,都想让你自由。”
“因为……”秋姜的目光转向了大门处,“逃不掉的。”
被颐非关上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风雨呼啸着冲了进来,在地上扑出了一个湿润的人影。那人站在门口,斗篷从头罩到脚,显得十分臃肿。
下一刻,斗篷开了一线,一人从里面钻出来,挑衅地瞪了颐非一眼。
颐非一看,竟是红玉!红玉一钻出来后,斗篷立刻瘦了下去。
红玉蹲下身,为此人擦去靴子上的水珠,再踮起脚解开斗篷的带子,利索一拉,斗篷立刻贴服地叠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颐非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双绿色的手套,皮肤极白,模样清瘦,身上有种格外和善的气质。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葱?
颐非越想越觉得葱这个比喻妙绝,此人高瘦白嫩,加上那对绿手套,可不就像一根葱?他一边想着一边轻笑出声:“哟,如此飓风天里,还会有客人啊。”
“我不是客人。”男子笑了起来,目光柔和,天生三分亲切。
“难道你是主人?”
“鄙人朱小招,见过三殿下。”
颐非一怔,他居然还真的是主人!
红玉在一旁朝他狞笑道:“没想到吧?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非要住在这里!”
颐非叹了口气:“是你通风报信的?”
“错!”红玉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恶意,“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是你的好秋姜报的信。”
颐非看着秋姜,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看着你,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