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归程(出书版)+番外(47)
不知是第几任琉璃曾对此有过研究,认为有节奏的口号能够控制呼吸,从而让整个队伍更有效率地持久运动。所以练兵、急训都偏爱此法。
果然,原本散沙般的临时纤夫们,被这口号一带,步伐稳定了许多,速度也快了许多。
谢长晏急冲冲地追上来,问道:“我做点什么啊?”
秋姜从腰间解下腰带一卷,把她卷上船来。
谢长晏人刚站稳,手里已被塞了根鼓槌。
秋姜往船舷上一坐,揉捏自己的肩膀道:“来的得正好,我敲累了,你替我来。”
谢长晏乖乖地敲起鼓来,但她似乎毫无乐感,敲的鼓点时快时慢,不一会儿,众人的口号声也变得时快时慢,脚步也跟着乱了。
秋姜一看不妙,连忙喊停,示意众人停下,然后复杂地看着谢长晏道:“若非你也急着出海,我真以为你是故意来砸场的。”
谢长晏显得很尴尬。
秋姜只好拿回鼓槌:“行了行了,你也就配干干体力活了,拉船去。”
谢长晏跳下船,正要继续帮忙拉船,远远的渡口方向驰来一队士兵,领头之人赫然是孟不离。
秋姜的眼睛眯了眯,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虽然孟不离是风小雅的随从,但风小雅并不能调动天子的私兵。所以这队私兵应是彰华派来的。那么目的不在她,而在谢长晏。
秋姜的心稳了,决定按兵不动,暂不急着逃。
果然,孟不离来到船前,示意士兵们加入纤夫的行列帮忙拉船,并未对船头的她多看一眼。
谢长晏则直勾勾地看着孟不离,看得孟不离不得不开口道:“上命,送你,一程。”
秋姜眸光流转,心想,燕王跟小丫头果然藕断丝连。
谢长晏的表情有点难过,但没说什么,继续帮忙拉船。
在秋姜的率领下,再加上士兵们的帮忙,一个时辰后,船只终于进入了泛着冰屑的海域。
众人欢呼起来。
胡智仁在岸旁向孟不离致谢,孟不离摆手道:“留间船舱,给……”回头想指谢长晏,不料谢长晏不知何时偷偷离开了。
眼看孟不离大惊失色,秋姜趴在栏杆上冲他笑了一笑:“小姑娘走了,大姑娘还在呀。那间船舱留给我呗。”
孟不离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寻人去了。
秋姜想,这人果然不急着抓自己,风小雅是算准了自己正月初一肯定会赴约么?
这时胡智仁上前行礼道:“这位姑娘,想要哪个房间?”
秋姜打量着他,听说夫人在首富胡九仙家也早就布下了棋子,莫非就是此人?当即笑了一笑,将鼓槌递到他手中:“留给别人吧。”说罢脚尖轻点,飞身下船,迅速离开。
胡智仁出现在这里,是巧合么?
所谓的奏春计划,以她推测,目的是为了换掉燕王。已做的步骤是换掉了未来的皇后。未做的步骤是要杀风乐天。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夫人全未对她明说。
这不符合如意门的行事作风。
一个任务,必定会有一个从头跟到尾的执行者,还有一个潜在暗处的监视者。比如当年南沿谢家的雀巢计划,她是执行者,负责假扮谢柳,五儿是监视者,负责向夫人汇报进程。
可奏春里,夫人让她跟钰菁公主碰头,又让她去杀风乐天,却没有对她解说计划的所有步骤,这很诡异。如果另有执行者,为何这两件事不派那人去做,却交给她?是因为对她起疑?所以试探?
还有彰华,他既允了谢长晏的退婚请求,为何又派士兵送她出海?做得如此藕断丝连,是情难自控,还是在迷惑世家?
燕王跟钰菁公主之间,到底为何不合?彰华可是钰菁唯一的侄子,且老皇帝还活着,钰菁哪来的能力换皇帝?
秋姜心头划过无数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其中说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
而顺着别人的节奏走,从来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这件事上,她决定,主动出击。
***
秋姜回到渡口时,天已黑了,她可不想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再奔波二十里回玉京,便准备去厨子家窝一晚,明天再走。
厨子再次看见她,十分无语,却主动下榻,去角落里睡了。
秋姜冲他甜甜一笑道:“谢啦。”
“那个……”厨子诺诺地指了指某个柜子,“里面有酒。”
秋姜微讶,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壶酒,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够意思,好兄弟。”
喝了一口,比之前的酒好了许多。难道是刻意买来等着她的?
秋姜回眸看向厨子,厨子却将脑袋缩入被中,一动不动了。
“你有孩子吗?”她一边喝酒一边问道。
厨子沉默了半天,声音从被子里飘出来:“有。”
“几个?”
“两个……哦不,三个。一个丢了。”
秋姜的目光闪了闪:“丢了?”
“嗯,男娃,上山捡柴,没了。有人说被野狼叼走了,有人说被人贩拐走了……”
“找了吗?”
“没时间也没那个精力。我得出来干活,老人家腿脚不好走不出屋,两个孩子又小离不开娘。”
“那就丢了?”
“不然呢,还能咋办?”厨子将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一脸疲惫地看着她,“这都是命啊。”
秋姜想了想,将酒壶递了过去。
厨子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接了,另找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把壶还给秋姜。
秋姜笑了:“你倒是个讲究人。”
“我看得出来,姑娘是个有身份的人。”
“哦?”
“百祥客栈来过很多达官显贵,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吏部尚书李放南李大人。他进门时总是先迈右脚,他说男右女左,侧身而行勿踩门槛,是一种古礼。李家子孙都是这么做的。姑娘也是。”
秋姜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
“虽不知姑娘为何流落至此,也不知姑娘现在以何为生,但是……”厨子喝了酒,壮了胆子,“以姑娘的本事,若能用于正途,必会造福世人。就像我,白得了一道食谱,和一堆柴。”
秋姜勾了勾唇:“你是病鸟派来的说客么?”
“什么?”
“没什么。你太吵了,该睡觉了。”秋姜一按佛珠,白烟再次喷出,将厨子迷倒。
然后她一口气喝完了壶中的酒,将油乎乎的破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塌下来,也要先好好睡一觉。
当做到“天塌下来,也能先好好睡一觉”时,就会发现,已经没什么难事了。
***
心大得不行的秋姜美美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厨子竟在灶里留了几个烤芋艿,还热着,想必是刻意留给她的早饭。
她便一边剥着芋艿一边溜达出门,看看能不能搭辆便车去玉京。结果还没走到车行,就看见了谢长晏。
谢长晏站在车行门前,深吸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决绝,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秋姜顿时好奇,偷摸进去看她想做什么。一听壁脚才知道,谢长晏正在给车行老板推荐一种特别的马车,想以此换取钱财。
咦?
堂堂大燕的前准皇后,居然缺钱?落魄到来车行乞讨?
最重要的是,老板根本不吃这套,让伙计将她赶了出去。
“滚滚滚!再来胡说八道,就报官抓你!”
谢长晏被扔在地上,灰头土脸,一脸挫败。
秋姜忍不住噗嗤一笑。
谢长晏听到声音转过头,就见她坐在马厩的栅栏上,好整以暇地跟着众人一起看热闹。
谢长晏默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秋姜叹道:“明明可以靠脸赚钱,非要靠脑子。”
谢长晏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秋姜慢悠悠地跟着她,继续道:“脑子虽然不错,眼光却是不好呢。”
“怎的不好?”谢长晏显得很不服气。
秋姜挑眉:“这是请教于人的态度吗么?”
谢长晏想了想,居然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礼:“还请夫人赐教。”
夫人这个词莫名取悦了秋姜,秋姜笑道:“但凡扒手行窃,首选老人和怀抱孩子的妇人,其次选脸上写着心事眼神恍惚之人,再选呼朋唤友的富家子弟。因为这三类人最易下手。”
见谢长晏一头雾水,秋姜又道:“同理,骗子行骗,首选贪婪之人,其次畏缩之辈,最末才选愚昧之徒。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