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有兰则心无杂(6)

宾主尽欢后又是两国棋弈,更让人翘首以盼。棋风馆正准备新编一册国手棋策注解,突闻司马叔合拒绝赴会,而圣人亦无可奈何之事。于是馆主令下照例翻印,叹惋非常。

想那司马家人才辈出,翰墨久传,司马叔合与其两位兄长都是少见的英杰。如今长兄罹难,次兄谪远,国手隐寂。世家衰败,只在一朝一夕、一思一虑。

(四)

大虞和东瀛的对局知情者少,只留下几张棋谱收尾,并无镇神头的影子,在人们看来这一战是败了。约莫半月后,棋待诏吴冠素请旨出游西南段氏之国,圣人应允。

大雨将倾城,蚁国焉自存。

一夕惊鸟散,曾为宦达人。

“只要身处朝局中,便人人是棋手,人人也是棋子。”司马叔合喟叹,“这便是冠素的退,身为圣通皇帝的亲信,想要与我一般当个逍遥棋叟,难啊。”

不知那庭中雪积融了几次,大理的使团才踏上中土。等到使团入住鸿胪,恰又是一年丰雪飘降。而那月白苜蓿再次晕染开来,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执子笑谈人,恍经年,皆如旧。

“叔合兄,别来无恙啊。”

“我无恙,白枰确是有恙。”

“哦,此话何解,莫不是磕着碰着了。”

“非也,乃是陈年老旧之病,不知冠素可带来良药?”

“良药无有,却有新替之宝。”吴冠素旋开锦盒,只见一棋枰白玉为底,琥珀为镶,照得盒壁熠熠生光。

“想必是大理王子所赠,听闻其人倾慕中土人文已到了如痴如癫之地步。”

“哈哈,叔合只猜对了一半。”

“这千金枰再好,也避不了庸顿之局。而伯牙子期之谊,无价亦无市啊。我知你对我当年贪图棋待诏之斗栗仍心有顾虑,可知我已脱身其外,誓不受其扰呢?”

“是我多虑了,”司马叔合做一长揖,慨叹道,“君离京日久,吾孤坐庭悠,看来冠素所言两棋叟之事已然成谶啊。”

“艺者,或自荐于富贵之家,或自守于垣墙之内,垣墙之内虽无膏梁,富贵之家亦难以泽被三代,好似无甚差别。”吴冠素耸耸肩。

“那,垣墙之内棋叟,可应战?”

“求之不得。”

以棋会友展楸枰,

枰上衣缁对着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写于2018.11

玼珍记系列第四篇

四篇相互关联,也可分别来看。

5.柳梢青(天刀同人)

花开无暗日,人去有明舟。

江南的烟波浩渺,风雨多少年渡口。

柳叶抽着新芽,渡船添了船家。

我和徒弟行走天涯,时常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也许一片叶,也许一丛花。

【“姑娘,你是要渡河吗?”

“是,看你年纪轻轻,应该不是这里的摆渡人吧。”

“姑娘慧眼,撑船的老伯是我的旧友,他前几日去了,临终托我把船放了。”

“放了?”

“就是弃了,你要是急需到对岸去,我便载送你一程。”

“有劳。”

我披上蓑衣,也学着老伯吆喝几句:

数声鶗鳺。可怜又是,春归时节。

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你唱的是什么呢?”

“是江南的曲子,姑娘莫非不是江南人?”

“柳梢青,是这样吗,”她顿了顿:

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

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渡河可是想去西湖观柳?”

“不是,我平生只见柳梢红,不闻柳梢青。”

那时我猜出了她的身份,世人皆称她为柳梢红。

“柳姑娘——”

“你觉得我姓柳?”

“柳絮时节,柳带系舟,我见姑娘的伞以柳叶作饰,便斗胆称一声柳姑娘了。”

“你这一番说道倒是把我绕进去了。可惜,我不姓柳。”

“柳梢怎么会变红呢。”

“你不怕我?”

“我和姑娘得以同船相济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姑娘断不忍将它斩断了。”

“后日子时,东山等着,想知道,便看你有无这份胆量了。”

“那小生只好舍命陪佳人了。”

靠了岸,我系好船,那人撑起伞,伞上柳叶片片描成红,更似秋枫,隐散在空山新雨中。

杭州城宿雨未干,暮至,人烟渐渐稀少了,我出了客栈,寻西域马商买了一匹马代步。

“嘿,天快黑了,您赶着上哪去?城里不太平,远客莫非不知?”

“有佳人约,岂敢不应。”

我知道马商的犹疑,也知道他已把我当成任侠一类,但他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为了有关佳人的一个迷便挺而走险,若他知道,定会嗤笑我少年心性的吧,更何况,我要探寻的还是名震天下的杀手,柳梢红。我抚马,继而驰走,商贩的吆喝声忽而不闻,那一刻我也假作一届淹留客,信马由缰,何处不是我的西江?江湖快意,便是如此。

我渐渐放缓了马步,这马颇通人性,既累又怕,裹足不前。

一箭之外,那抹俏影正与众人缠斗,更远处,依稀可见汹汹追兵。

然后,我听见一声呼哨。她脱身上马,朝我而来。

“你来了。”

“我来了。”

“走吧,待会细说。”

我从未想过,会有与杀手亡命天涯的时刻,她娴熟的马术和神采飞扬的脸庞显得出她一份紧张也无,显然惯于此事。我的心绷紧着,勉强跟上她的速度,就这样疾驰了数里。

深林破庙,得以停歇。

“怎么了,你的——任务,失败了吗?”我一点也不能将人命等同于暗杀榜上的赏金,心里既排斥又怅然。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扬起了她的伞,那一刻,我可以瞧见伞上的猩红,在月光下映衬出柳叶的妖冶。

“你杀了人,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不杀人,便没有柳梢红。”

“可柳叶本该是青色,你又何必通过杀人来使它变红。这样的红,还能洗净吗?”

“这你就不懂了,都说技艺之极在乎鬼神,所以,会有面皮画的玲珑盏,会有人骨淬的无影针,你又何惧我这沾血的柳叶伞呢。”

“是谁?”

“什么?”

“谁的血?”

“城东杜虞侯。”

“下一个呢?”

“也许是你,也许永远不是。”

“你不是杀手吗,怎会拖泥带水得被人追杀?”

“选择亡命天涯,有胆识者就敢追着我咯,这杜虞侯,酒囊饭袋一个,我放了消息说要杀他,他便入睡时也是前呼后拥,呵呵,不管用的,多花些时候罢了。”

“你打算去哪,经此,杭州哪里能容身。”

“若不是知道你柳弱如此,我还以为你问这么多是有人要委托我呢。”

“人生在世总会有仇怨,但不至血海深仇罢了。”

“呵,你与我一道,就不怕被殃及池鱼,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不急,待我回去,也能写一段传奇供人唏嘘了。”

“既然杭州不可待下去,那便最后看一眼西湖吧,说真,我还没去过。”

“好。”

我们乘月去了西湖,堤柳青青,她不屑一顾。

“你很喜欢柳梢青?”

“曾有一个人,她的门前永远是成片常青的柳,她的手就像柳叶那般纤细、那般灵巧,她会用柳枝绾髻,会用柳条绘伞,会用柳叶吹曲,吹的就是一曲柳梢青,她还会做小烟花,我学了很久,才勉强做成一簇火星……”

我说完,她也沉默了。

不知怎的好兴致,她坐下弹琴,我也掏了笛子相和,曲音悠扬无甚起伏,也许只是想说一阵风,待风过后,说的又是另一番月光,总归是淡淡的,适合离别。我本以为断无再见的可能,打马回程时,她还在那里,似乎不在意我来过。而我想的却一直是那句:

世人皆道我们为异端,然而揭下了虚伪的和善,这世间的丑恶便再挡不住我的伞中剑,饮血技一出,纵使柳叶点朱、蔷薇血染。

我没有回乡写下传奇,而是在客栈住下,就当这缘分未尽。

“快看呐,城东的杜虞侯真被柳梢红杀死啦。”

“这就是柳梢红,天香谷的异端,第一杀手?”

“听说那女人白面蛇心,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说是三更死,绝不让人活到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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