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5)
可沈琅珏有的却是和她大气的容貌与身家完全相反的刻薄脾性。
所以她给晚萦安排了这么一个住处。
一所偏僻荒废的宅院,人一走进去,野鸟就扑棱棱的到处飞,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连路都遮盖了,晚萦踮着脚捡来捡去才找到一条路,一推开门一股子霉味儿扑面而来,灰尘从地上一直延伸到房顶上,一腾起来连眼睛都挣不开,蛛丝牵连得到处都是,光一照进去,那些或大或小的蜘蛛就撑着腿急速慌张的顺着丝向上爬,一直爬到梁上去。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左边挂着红色的帘子,屋中间只有一张床,空空的就一个大木架子,床头还有被老鼠啃啮过的痕迹。还有一方连桌布都没有的木桌和几张凳子,连个四扇屏都没有,她在桌子上轻轻按了一下就在这个宛如大灰饼的桌面上留下了几枚浅浅的纤细的指印。
不一会儿,一个丫头从外面进来,说是王妃派她来服侍陆姑娘的,一进门眼睛就东瞟西瞄的,晚萦一看她,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面前站着的这个丫头,额头突出得就像是雷公脸上麻子摞了一层又一层,简直都快要看不清她本来的样貌,眼白多得吓人,更兼她声音粗嘎,像是吞炭自杀未遂的后遗症,对着这张脸,晚萦可能连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
晚萦吞了一下唾沫,指着院门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说道:
“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王妃,重新派个人给我,请她不要给我耍这种花招,太低级了。我是个卑贱的人,但你们王妃是有身份的,不要为我失了修养。回去告诉王妃,给我找一个下等粗使丫头都成,只要正常点儿。”
那丫头眼神闪闪烁烁的,显然是被晚萦给说中了。
晚萦自顾的笑了笑,也不管她,将那房中的帘子一扯,灰尘铺天盖地的撒下来,呛得她捂住鼻子直咳嗽,她抖了抖,把灰尘抖落一些,牵起一角抹了抹桌子。露出桌面原本的赭色。
那麻丫头走后不久,又来了个女孩儿,穿着青色的褂子,褂子里套着月牙白的长衫,不饰钗环。虽只是中人之姿,但她皮肤雪白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脸如银月,身如弱柳,更兼年少娇憨,令人见之爱怜不已。
她说她叫阿雯。
阿雯年龄不大,许是才及笄的年龄,后来才知道她十六岁,十岁的时候就随着母亲进了王府。她人年轻,自然也是活泼爱动的,也蕴含着年轻女孩子自有的热情。
见晚萦在抹着柱子的灰,连忙放下东西结果那条帘子来。
晚萦一边扫着屋里的灰尘一边问道:
“为何你们王府里一个好看的丫头都没有?这偌大的王府倒不至于连些年轻漂亮一点儿的丫鬟都养不起吧?”
阿雯凑近晚萦压低了声音说:
“哪是养不起啊!是王妃不让。几个月前,王妃突然把府里长得稍有姿色的下人要么遣放出了府,要么配了人,留在府里的也全部贬为了下等仆婢。”
晚萦不解:
“这是为何?”
阿雯手里拧着帕子,擦着床沿道:
“我听前院儿的喜儿说,是王妃怕王爷有二心。”
晚萦倒是不太相信,若是这个原因那自从沈琅珏嫁到王府就应该这样做了,但为何直到几个月前才会突然这样做?
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
等到打扫完清洁沐浴之后,晚萦才去前院面见沈琅珏,名为谢恩,但这到底有没有谢意就另当别论了。
沈琅珏仍旧是笑眯眯的,坐在堂上看着晚萦跪在地上,好半天也不叫起来,晚萦在心里暗暗怒咒。
但嘴上还是笑着的,但连续跪了近一刻钟却又给不出为什么要跪这么久,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心生怨怼了,能忍这么久实在是她的极限,晚萦有些生气,所以没等沈琅珏说起来,晚萦自个儿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跪了这么久,腿都站不直,一起来就歪着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揉着膝盖。椅子上套着棕色的椅披,还垫着薄薄的一层棉垫,坐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舒服得让人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但那扶手却打了蜡,乌光光的,看着很是柔腻。
沈琅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她身后的鼓眼睛丫头气势汹汹:
“你干什么?我们王妃还没叫你起来!”
晚萦看也不看她,也不答话,只是捂着膝盖一个劲儿的揉,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鼓眼睛丫头气不过晚萦无视她,又扬高了声音说道:
“你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至于那么拽?能进王府就是你的福气,你居然还敢如此傲慢,你这样的女子就该千人睡万人枕!”
晚萦面上沉沉的,嗤笑了一声:
“想不到王府里的狗都比外面的狗吠得厉害,到底是主人不一样!”
沈琅珏闻言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脸色变得通红,咳了许久也止不住,一点儿也不像风寒,倒像是……
“王妃,您得了痨病?”
话语一落,满屋的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知道这痨病是治不好的,还会传染,是会死人的,有几个丫头端着托盘视线下垂四下的瞟了瞟,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
鼓眼睛一边帮着沈琅珏捶背,一边瞪晚萦:
“你瞎说什么?我们王妃只是普通的风寒,你不要在这里耸人听闻。”
说罢,指着屋里其他的丫头,连说了几声“出去出去”,那些丫鬟像是得了大赦一般奔了出去。
第3章
沈琅珏歪在一边咳嗽,停下来时,面色酡红,眼神却像是死木灰似的,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虽然不是老人,可她的确已经行将就木。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堂堂侯府的小姐,居然会得了这个病,大好的年华也即将葬送。
晚萦的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据坊间偏方说人血馒头是可以治疗痨病的,只是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以仁治国,京师也少有砍头的人,人血馒头不好弄了!”
沈琅珏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仲夏时节,午时过后便格外闷热,越是闷热,蝉就越是叫得欢快,叫得厮声裂肺,叫得你烦死了非要想尽办法让它闭嘴不可。窗外种着许多的短苞木槿,一簇一簇的紫色花朵开得煞是好看,天气热得人受不了,可那花不怕,它还是开得那样娇艳,因为它顶上有一大片的梧桐叶,筛下斑斑驳驳的一片日光,将那酷暑挡在外面,只投下许多个指甲盖大小的晕黄色的光斑,在花叶上,在地上。
可那梧桐树怎的就不怕烈日暴晒呢?
晚萦不知道,她只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下一场暴雨,因为她此时已经感受到了雨前泥土所散发出的特有的腥气,还有渐渐增大的风势。
那花朵随着枝子在风里摇,可那花瓣长得结实,不会像海棠花或桃花,一摇就落一地的花瓣。
窗外风吹得簌簌地响,蝉也渐渐噤了声,可屋里由小渐大的哭声却与蝉鸣一般令人厌烦,呜呜咽咽的,听着让人没来由想随便捡个什么东西将哭泣之人的嘴塞住。
鼓眼睛丫头抽噎着,像是很委屈的说道:
“那偏方没用,开春的时候刑场斩了一个人,我们王府派人去取了人血馒头,取回来的时候都还是热的,可压根儿一点用都没有,还腥臭得难闻,害得我们王妃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么久以来,也不知喝了多少药汤,信了多少偏方……说”
一声惊雷卷地,整栋屋子都跟着一起晃了晃,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晚萦愣在了当场。
脑海里电光石火间,一幅幅画面如光一般闪现。
初春,刑场,砍头,九王府,马蹄声得得,人血馒头……
“砰”的一声,沈琅珏将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雨点将梧桐叶子和顶上灰瓦打得“哔哔啵啵”的响,木槿也被打得歪来歪去,花心里积聚了些水珠,像是晨露,像是泪珠,花一歪头,就“答”的一下掉在地上,融入满地的流水当中。
晚萦住的院子离前院远,但还算幽静,若是能找人把院子里的草给拔了,种上些花,也不失为一个雅居。
院子右边连接着去前院的抄手游廊,廊下挂着吊兰和鸟雀,脚边还放着打理得极好的盆栽,长廊中央挂着灯笼,一到晚上齐齐点亮,朦朦胧胧煞是好看;左边有一道月洞门,墙上攀爬着凌霄,穿过门去是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