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22)
但她在他心里还是种下了一根刺、一个疙瘩,一碰,那根刺就发疯似的在心里横冲直撞,那个疙瘩也被人狠命揪了一把似的疼。
若是他不在意她,那倒也罢了,但是他已经在意了,就由不得自己不去在意她的过往。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慕云平忽然问。
晚萦道:
“记得,是那次已故九王妃的生辰宴上。”
慕云平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此后便不再说话,晚萦的心里也忐忑不安极了,她总觉得是自己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而被人偶然发现了一般,刚刚那一点儿脉脉温情此时似乎已经悄悄的流失殆尽荡然无存了。
明明他们此刻还在紧紧相拥着,可这逼仄奇怪的氛围却把晚萦一个人打进了地狱,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茧内的蛹,不管心内如何着急却动弹不得。
她的手蜷起来,手心里沤出了黏黏的汗水,她忽的变得又卑又小,连呼吸都是放得极缓极缓的,她躲在被子里,眼睛觑着斜下方,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像是一筒被放过了的花炮,“砰砰砰”一阵巨响,绚烂过后却如此破败。诡异的沉默将她紧紧包裹住,就像她某一次潜水时被水底的青荇拴住了自己的双脚,她在急促中拼命挣动着四肢,而那水草却将她的脚踝越缠越紧了,手在水中卯足了劲儿的挥动,而那看似清澈却混杂着泥沙的河水从鼻腔口腔争先恐后的鱼贯而入,一点点挤尽了胸腔的空气,她的嘴里咕噜噜的冒出了一串串的气泡一直浮上了她溺水的那刻最想攀登的水面,夏日里她最爱她脚连同小腿浸在河水里,那水面是凉爽与炎热的分界线,但那一刻却是她生还是死的抉择。
而此时的这窒息的沉默就如同了那日的河水。
此时此刻这尴尬窘迫的情境是谁造成的?或许是慕云时,也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那晚慕云时虽有强迫之意,但她何尝没有半推半就?
原本想的是逾白一去,自己终生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人,给谁不是给呢?她那晚半推半就的顺从了慕云时,其实也大有取得他信任之意,至于那一句无畏的王妃之语,只是她用来试探慕云时的话而已。
但她其实也可以宁死不从的不是吗?但她还是从了,半推半就的,谁知道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自己是对慕云时有情吗?但为什么在怀了他的孩子后却又毫不犹豫的打掉?
难道自己在逾白死后那几个月的绝望都是故作悲伤,欺骗自己欺骗别人而已吗?又或者,只因为在那一晚昏黄摇曳的烛光里,他那张极度相似于逾白的脸蛊惑了她的心亦蛊惑了她的身?
她若是对逾白和慕云时有情,那此刻的卑小窒息又是从何而来?她为何会在慕云平的面前如此的无地自容?
她不是个坚定的复仇者,在此刻便显露无疑了。
明明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圆睁着双眼不肯闭上,直到自己眼睛酸疼了,脑子也迷迷糊糊起来后才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兀自朦胧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晚萦转醒,却觉着自己的头如同是被谁打了一棒似的疼,像被谁一棒砸开了西瓜,绽出了红色的瓤和汁水似的惨状。晚萦捂着额头,想撑着身体坐起来,觉得自己手臂都变得酥酥的,像是一用力就要酥得断掉,如同吃的苏式月饼,一碰就簌簌的掉渣。
身上使不上力,脑袋炸裂一样的疼,嗓子也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刮了几下,呼出的气就像被用柴火加了热一样的滚烫,蒸得她很是难受。
“银月……皎皎……”
她慢吞吞的叫着银月和皎皎的名字,小声得如同蚊呐,却又低沉沙哑得如同乌鸦。
好在银月正在不远处绣着晚萦的那方帕子,皎皎正在往四扇屏外那高脚掐丝缠枝莲纹香薰炉里抓了一把茉莉香片,听见晚萦叫了一声,她盖上熏炉,边走边急匆匆的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这顶不成规矩的动作,要是被谢公公看见了准又要唠叨个没完。
皎皎往门外看了一眼,深秋的阳光从窗户和门口撒进来,在地上形成两块浅金色的方块儿,从窗看出去,还能看见那朵碗一般大的菊花还在蔫蔫儿的开着,叶子也微黄的卷了边儿,显现出落败的景象了。院子里一半干净着,一半还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几个小太监拿着人一般高的大笤帚在那懒洋洋的扫着,懒洋洋的太阳把人都晒得懒洋洋的,人人都是一脸惬意徜徉的样子。“沙——沙——”他们慢慢的扫着,边扫头顶上还时不时歪歪斜斜的飘落些枯落的叶子。
皎皎走去晚萦床前的时候,银月已经先一步到了,倒了水给晚萦喝,晚萦靠在枕头上就着银月的手喝了几口水,觉得有些冷便吩咐皎皎说:
“去把窗户关上,太冷了。”
皎皎边走边说:
“娘娘,关一半好么?就关靠床边这一扇,太医说了,你虽然伤风了但还得换换新空气进来,不然捂着了不好。”
晚萦未置可否,话锋一转问道:
“皇上呢?”
“皇上一早就走了,走之前说您可能发了高热了,让谢公公去找了太医来,现在炉子上正坐着药呢!”
大抵病了的人都很是依赖别人,晚萦病了这些天格外的希望慕云平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守着她,喂她吃药,但别说守着她,这些天来,他压根儿就没出现过,晚萦在床上躺了四天,他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虽说极力劝慰自己,可是却还是不免心里觉得塞塞的,竟然委屈得直想哭。
晚萦午后醒来,听见银月皎皎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很怕她听见。
晚萦便微眯着眼,一动不动,还是装作沉睡未醒的样子。渐渐的那声音开始像轻烟似的一缕缕传入她的耳中。
“皇上这几天都去凝华殿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咱们娘娘!前几天还那么殷勤呢!”
“嘘——”银月捂了皎皎的嘴,“死丫头,乱讲什么?仔细你的皮。”
“哼!怕什么?别说我说的是事实,纵是被人听去了又如何?我就看不上像我爹那号始乱终弃的男人。”
“死丫头,皇上可不是你爹,由不得你乱讲。况且,皇上是被太后逼着去的凝华殿,说是咱们娘娘病体未愈恐染了皇上去,怎么倒全怪在皇上身上了?”
银月伸出食指点了点皎皎的额头。
皎皎拿手去拂开了银月的手:
“就算他来不了,派了人来看看总是应该的吧?听说过几天宫里又要大选了,恐怕他是忙着这个哩……”
皎皎越说越激愤,银月唯恐被人听了去,再要被人恶意告发,轻的免不了是一顿板子,重的脑袋都不保,随即便不再让皎皎说了,慢慢的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渐渐的便听见她们说道今日的天气,再到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而后便是什么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
晚萦躺在床上,竟像被点了穴一般,浑身僵着了动也动不了,像谁提着一桶浆糊将她全身从头到脚都浆了一边,她只觉得抬个手都艰难得要命。身上开始一阵阵发冷,脸上却是滚烫,像刚刚用滚水泼过似的,正朝空中蒸着热气。
心却开心一点点往下沉,往下沉,晚萦想,难道自己也成了那个转眼就被遗忘的人?从此以后就要做那个独守空闺的宫中怨妇?那容芸在他慕云平的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
还是说,他仅仅是在生气?因为他气她并非完璧之身,所以才几天都不来看她。
这么想着,晚萦突觉身体轻盈了不少,身上也渐渐回暖。
晚萦不由得苦笑,何以如此在乎慕云平的想法了?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他?可是她随即又在心里否决了自己,怎么可能呢?自己不想失去他的关注只是因为便于报仇而已,她怎么可能背叛逾白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刚刚那一瞬巨大的失落又是为何?为何会因为他这几天的冷落而委屈得想哭?在她没有找到借口说服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连身体和心都一起冷了下去?
晚萦支其身体,四面无人,银月和皎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屋子向来也不许旁的丫头进来,要是她们不在,那屋子就清冷冷的,金色的光线里微尘乱飞,像是金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