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饭不香。”阿梨一边说一边继续解开胸甲的皮结。“还差一点点,啊……好了!"
李牧看阿梨动作甚是娴熟,问道:“以前有帮人卸过甲胄吗?”
阿梨闻言不觉顿了一下,继而浅笑着摇了摇头。在邯郸的时候,白日里闲来无事,阿梨常常扮成书生,带着青儿到处乱逛。一日路过一间甲胄坊,看到工师手上那擦得锃亮的铠甲,她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阿梨没见过那个人身披铠甲的样子,但她无数次地想象过他披甲奋战时是如何的英姿飒爽,所向无敌。随后,阿梨三天两头的往工坊跑,研究不同头盔和铠甲的结构样式,她想着哪天他回家,她一定要亲手为他卸下甲胄。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不自量力。不过也多得当初,如今她为李牧卸起盔甲来才会这么得心应手。
“哦?” 李牧很意外,她是第一次为人卸甲,第一次!第一次很好。
就在这时,偏厅通往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小兰跟冬儿回来了。
阿梨将解下的甲胄交给小兰,回身替李牧拉了拉被铠甲压得微皱的常衣。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宛若是相敬如宾,相守多年的夫妻,李牧恍惚间也觉得,要是阿梨以后都能这样在他身边也不错,或者说……很好。
吃罢晚饭,李牧对阿梨说:“明日,我会稍晚一点回来,你们在家先吃。”
阿梨明白,李牧是要在营地跟将士们一起吃团圆饭,这顿饭对李牧来说是义务,更是责任,他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团圆饭不是一餐简单的饭,它代表着齐心和睦,代表着阖家团圆。雁门将士中的大多数都是离乡背井远道而来,有些已经在此守了十年有余,他们早把“他乡说故乡”,把雁门当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家,三军总将有如一家之主,团圆饭怎能缺席?再说,一年到头,十万将士难得齐聚一起,虽然天寒地冻,粗食浊酒,却正是欢欣鼓舞,热情高涨之时,将军怎可自顾在府里,围着火炉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酒佳肴,那不仅会错失昂扬士气,凝聚军心的良机,更可能会导致军心散漫,离心离德;他的出席是一个姿态,表明将军愿与将士们一起同欢庆共患难,休戚与共,同心协力,分甘共苦。
“明日阿梨可以跟李兄一起去营地吃团圆饭吗”阿梨问。
“不行!"李牧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何?"阿梨没想到李牧拒绝得这么快。
“军营里不宜有女子。"李牧是真的不愿让阿梨去,先不说她去营地确实不适合,再说,她长得那么好看,上回在集市上,都不停有人偷窥她,更何况是长年不见女人,饥渴如虎狼的军中汉子。
“李兄骗人!秦国围攻邯郸的时候平原君不是把家里所有的财物都用来犒劳将士,把自己的妻妾们都编入了行伍之间吗?那说明女子也是可以从军的。”阿梨撅起了小嘴。
李牧噎了一下,还是坚守立场,丝毫不退让:“那是特殊时期,为了振奋军心,鼓舞士气而做的特殊安排,再说她们也只是被编入下军做些补缝的活儿罢了,你可以吗?”
“如果有需要,阿梨也是可以的!”阿梨抬起下巴,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胡闹!”李牧皱眉,他可不希望有那么一天,而且他李牧也不需要靠女人来赢取胜利。
“如果阿梨是男子就可以了吗?”阿梨不服。
“可惜你不是!”李牧说着已站了起来,他向来都是立场坚定,意志果决,决不会轻易动摇,可就是对阿梨没办法。她一惯伶牙俐齿,巧言善道,再这么下去,他没有自信可以不被说服。
早从几天前开始,阿梨就着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只是边塞物资有限,她也只能就地取材,物尽其用。她按照中原人的习俗,给府里的每扇门都帖上了画鸡,悬挂用苇草编成的绳索,再各锯二块巴掌大的桃木板,让李牧分别刻上“郁”跟“垒”二位大□□字做成桃符插在门上,以祛除百鬼。
伙房里早已准备了由元日至十五要用的食材。偏厅里加了二个矮柜,矮柜的门上也贴了画鸡,左边的柜里摆放着元日要用的柏酒、椒酒和屠苏,右边的柜里面塞满了阿梨做的各式各样的零嘴点心,柜上还摆了个花瓶。雁门的春天来得晚,此时还未有任何花儿开放,阿梨折了几支长青藤插上,也算应个节。阿梨拍拍手,退后几步看看,嗯!没白忙活这几日,总算把将军府装扮得有点年味了!
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早早地起床备办美味佳肴,李牧小时候在邯郸,早上都会被不同菜肴的香味撩醒,想来所谓年味应该是从各家各户的伙房开始的。然而,雁门关方圆十里,除了军营,就只有一个将军府,往年的团圆饭李牧都是在营地吃的,所以府上不会有特别的准备,但是今年因为有阿梨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牧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邯郸的家里,一家人围坐堂亭,吃着母亲亲自做的可口的团圆饭,梦里父亲还健在。父亲打趣李牧他们兄弟三人说母亲每年做团圆饭很辛苦,他们要快些把孺人娶回来帮母亲才好。父亲问他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兄长说喜欢温婉娴淑的,小弟说要好看的,李牧说既然是娶回来帮母亲做饭的,那当然要厨艺了得才可,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李牧睁开眼,浓浓的饭菜香味从半开的箔窗吹进来,不用问,肯定是阿梨在置办年饭。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个一半真实一半虚幻的梦。厨艺了得?阿梨算是吧!等等,我在想什么?阿梨怎么可能......,李牧举高自己长短不齐,粗细不一的双臂,仔细地看了又看,比了又比。那个人说的没错,确实很可怕!这是第一次,他想他若是健全的,他跟阿梨会不会有可能?李牧猛地坐起身下榻,取出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黑乌剑,夺门而出。
一场大汗淋漓的挥舞,李牧总算把那个让他失常的恶魔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他慢悠悠地洗了个澡,才去偏厅吃早饭。也许他到得迟,阿梨已经离开了。
“阿梨姑娘吃过了吗?” 李牧问小兰。
“嗯!吃过了!“小兰答道。
阿梨四更天就起来做团圆饭了,忙了大半个晚上,刚刚草草吃了两口便急忙回房去了。
李牧扬了扬眉角,平日里她一定会等他一起吃的,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不让她跟着去营地吃团圆饭,生气了?大概不会!阿梨不是个会生闷气的人。李牧带着满腹的疑问吃完早饭,径自去了马厩。
李戈今日早早的就把马牵出来了,低头站在马旁。李牧自顾上了马,道:“李戈,你发什么愣呢?还不走?“突然留意到李戈的衣裳,蹙眉问:“你穿的这是什么?过年就可以不穿军服吗?"
“将军!”“李戈”抬头对着李牧干笑。
“你!“”李牧这才发现此人不是李戈,而是穿着男装的阿梨!而李戈肯定是被她哄着先走了。
“李兄不是说军营不宜有女子吗?看!"阿梨一边说一边还张开双臂在李牧面前转了个圈。
“胡闹!快回去!"李牧生气道。
“李兄!"阿梨撒娇.
“不可!"李牧把头偏向一边。
“阿梨要去!"阿梨耍赖。
“说了不行!李牧自顾上了马,转头道:“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阿梨就是不想李兄为难,两边都不尽兴。”阿梨闷声道。
李牧注视着阿梨,一股细细的暖流缓缓淌过他的胸腔,把他那颗冰冷的钢铁心慢慢融成了浆,化成了水。他以为她想去军营只是因为贪玩,原来却只是不想他为难。
李牧顿了一下,道:“听说你忙了大半夜准备年饭,先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回来接你。”
“李兄说话算数?”阿梨料定李牧不会同意,已经做了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同意了。
李牧点头。
“李兄何时回来?“阿梨问。
“未时上下吧!“李牧答。
“若是申时到了将军还没回来,阿梨就自己去。“阿梨威胁道。
李牧无奈,道:““一言九鼎!”
午时刚过,李牧已经回到府里,哑婆比划着手告诉他,人都在伙房里,李牧心想她昨晚上不是已经做了团圆饭了吗?现在怎么又做?他好奇想去看看,刚穿过园子,远远的就听到伙房里传出呲喇呲喇的炒菜声和阵阵愉悦的笑声,热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