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有好多话要问,比如姓燕的说他钟情于你是怎么回事,他要将你买回去要做什么?这些年家里处处受燕家压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真的是因为你当初随行走商犯了错吗?
越一翎转过头来对着燕七沅,冷声道:“我两年前就已经说过了,不做你燕家的伙计。不做你家的伙计,反倒去做你家的仆人?”
他冷笑:“公子今日是想强买强卖?一翎只听过强抢民女,倒不曾听过强抢民男。一翎劝公子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叫全邱泽的人都指着脊梁骨笑话。”
“我可没想过强买强卖,我今日是和和气气地同你家商谈的。”燕七沅仍然笑着,他捏着猫耳朵,黑猫舒服地咕噜咕噜哼起来。
“我就诚诚恳恳地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让你快活了两年,外边世界的苦你也该吃够了吧。听说去冬猎你还让熊咬了,我想这事夫人不知道吧。”
他挠着猫逗它,很不在意地说着:“从前有种种顾忌,我就任由你在外边离我远远的,如今不了,邱泽城谁敢笑我我就让他没得无声无息。无论如何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抬眼看像越一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原本他眼中的痴狂和占有欲藏得极深,却在此刻显露一二,看得越一翎沉下了眉。
越一翎有些厌恶地开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就算死了也该是清清白白的死,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再有半分牵连。”
燕七沅呵呵笑起来:“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你一日不同意,我便要多叨扰一日了。”他笑着:“今日算是把我的意思说清楚了,燕某人先告辞了。”
燕七沅走了,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撤场了,他一走,原本拥挤的小院顿时清净了许多。
越一翎上前一脚踢翻了燕七沅留下来的鎏金花瓶,他一点也不稀罕这些东西,他不愿意招惹这头疯子。
这时候越三娘见人走了,终于爆发了。
她扑上去,扬起手狠狠打越一翎的背,眼泪也止不住地留下来:“好家伙,我就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你何时同那种肮臜的人扯上了关系,你是不是……不然他如何这样痴缠你!你这是要老越家绝后!我……我不如打死你!”
双禾原本听见人走了,从越一翎那屋探头探脑地偷摸着打探外边情况。一见她娘动手打越一翎,她立刻跑了出来,哭着去抱越三娘的腰把她拉开:“娘,娘!你别打阿兄!”
越一翎默不作声地跪下,眼眶红了一圈:“对不起。”
“你你……”越三娘两行清泪流下来,声音也软下来:“你同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去招惹的他。”
“不是我!娘,我没招惹他。”越一翎哀哀地看着越三娘:“他家追着我家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娘我真的不愿意,我喜欢……小竹姑娘。”
“呸!”越三娘狠狠啐了一口,头发丝落到面上略显凌乱,双禾死死抱着她,呜呜地哭着。
越一翎听得他娘这一声,心中一凉,难道他娘打算把他交给燕七沅?
“我生的儿子,死了也不做那档子肮臜事!”越三娘恨声道:“双禾,去,把树下埋的那两坛酒挖出来,提上剩下的野猪肉,跟娘去给你阿兄提亲!”
等到越三娘抱着嫁妆盒子出来,把银钱首饰倒了一地,越一翎还呆呆地跪在原地。
“你愣着干什么!”越三娘冷着脸道:“数钱!”
越一翎连声应到,这才回神数起了银钱。
双禾抱着带着新土的酒坛子跑到越三娘跟前:“娘。”
越三娘拎着野猪肉,双禾抱着酒,越一翎抱着一盒子银钱。母子三人俱是发丝凌乱,眼眶发红,一副狼狈相,开了门便往隔壁大宅院去。
阿宝他娘在门口喊道:“你们家刚才怎么了,怎么闹闹哄哄的?”
“我儿子要娶亲!”越三娘清声喝到。
这边从裴筠家出来的老媒婆跟在燕七沅后边复命:“那家姑娘脾气挺倔的,对越家的小郎君似乎有些喜爱,同信上说的一模一样。不过老奴已经给了警告,我瞧她是个明眼人,会懂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等今夜我派两个人潜进……明日她必求着我给她说亲。”
“有我在,这百十里的姑娘都不会嫁给小郎君了。到时候,公子必能心想事成。”
燕七沅扯起唇角笑了。
第15章
上门提亲,正是合了裴筠的意思,话没说两句,婚事就定下了,午间就准备起来。
邱泽的嫁娶风俗极为特别,婚服都由新郎官这边准备。红布绦为主,彩布相间,缝制出的婚服破破烂烂地,像个大口袋,是为告知新人贫贱不相离。结亲时新郎新娘需得踩着铜钱交换定情信物,意为富贵亦相知。
这天傍晚,晚霞披锦,洋洋洒洒红了满天,足以跟裴筠身上的嫁衣媲美。
顾青怡就站在她身后,按照湖州的规矩,作为唯一的“娘家人”为她梳头发。按理说裴筠不必守湖州的规矩,可是顾青怡执意要做。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难得顾青怡这么静地做事情,裴筠对她微微笑了笑。
镜中人长发如瀑,眉眼娟秀,勾起唇角更是好看,怎么看都是天生好命的模样。可惜裴筠这一生,自十岁起再没太平过。
“我一直以为我会给我姐姐梳头发,没想到是你。”顾青怡嘟着嘴道:“看你嫁人的滋味真奇怪。你就一定要嫁他吗?”
“你大漠中的同伴这么多,肖聘也很好,为什么非得嫁一个这样的。”
裴筠侧头想了一下,加深了笑容:“他很会喝酒,能陪我喝上两杯。”
顾青怡的手不自觉一顿,提起酒她便想起第一次见裴筠真容的时候。
在她被掠回旗山岭后,她那杳无音信的姐姐顾青萱突然出现,拉着她嘘寒问暖,诉尽真情之后,提及要带她去拜谢救命之恩。
当时的顾青怡见了姐姐,惊喜交加之余,想起那黑衣蒙面青年,想起他的刀,想起他的眼神,吓得是连连摇头。
顾青萱笑着叫她别怕,拉着她不由分说便走。
结果到了正堂,却见一个女人穿着竹青的衣衫,裹着一件鸦羽大氅。皮绳编的一根头链,坠着玛瑙宝石,压在她白皙饱满的额间。她的长发微微发卷,顺着大氅一直垂到榻上。榻上还有两把刀,一长一短,同样又细又长。
那就是裴筠。
当时裴筠挑起眼皮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微有戏谑却不轻佻。
好看些扎人。
她用帕子浸了酒在擦刀,温柔专注得仿佛在为情人画眉。
顾青怡早在没进门前就嗅到酒味儿了。浓烈呛人,熏得她泪汪汪的,这样的酒,入喉可见该是怎样的烈。
这酒和这初见,在顾青怡的记忆里便如火烙了一般牢牢捆在了一起。
后来顾青怡听说,裴筠喜烈酒,她喜爱的酒,烈到放眼整个旗山岭无人可做她的酒友。
原先顾青怡只信六七分。但自从亲眼见到肖聘为了陪裴筠喝上一顿,吐到肝胆俱裂,她便完全信了。
而如今裴筠却说,越一翎能陪她喝上几杯。
顾青怡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正恍惚着,裴筠反手握住了她停住的手,带着梳子往下梳:“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儿孙满堂,三梳早生贵子,不能断。”
顾青怡回神之余,有些心虚,反而嘴硬地岔开话题:“本该找有福的人给你梳,最好是婆婆婶婶辈的。可惜了这儿只有我,也没有熟识的长辈。唯一一个认得的越家夫人虽儿女双全,但早早没了丈夫,她不能给你梳头。只好我来了。”
“你虽不是长辈,也是个有福气的。”裴筠笑着逗她:“虽然年幼受灾,但回了顾家过的小姐生活,虽不受待见,好歹是人上人,没受太多亏待。后来被逼着远嫁,不也是遇上了我救你,我可是你的大贵人,说来你的福气不是一般的好。”
“你别想岔开话题哄骗我忘了你今日非要嫁这人,我都记着呢。”顾青怡翻了个白眼,道:“你今日种种,我都写信告诉姐姐,我劝不了你珍爱自己,自然有人骂你。”
说到底,她思量几日,最终还是不信裴筠对越一翎真的有那么一点出于算计之外的感情。
顾青怡觉得裴筠眼中从不考虑她自己,她看着真的是哀其不幸,却无从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