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匪(85)
“谢随!”
过了今夜,或许便会到春天了。
第73章 尾声
新帝在沈丞相等文武老臣的辅佐之下顺利登基, 内廷虽一连死了三位贵人, 却终于没有酿成自相残杀的大灾祸。
这一切, 也多亏了少林方丈信航当时正在宫中, 与沈丞相互通消息,主持大局, 事后又不受封赏, 默默地回到了少室山。
少室山下,石牌楼上那一面御笔亲题的牌匾仍在, 背后是春意盎然的万水千山。
证方和证圆两个小沙弥, 正一边扫地一边守着山门。
“方、方丈师伯!”
“方丈师伯!”
两人见到信航,扫帚一丢便扑了上去, 几乎要哭出来。
信航呵呵地笑着,两手揽着两个孩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 证方证圆两个却齐声大哭起来。
“寺中还有多少人?都叫出来让师伯看看。”信航和蔼地道, “只要还有人在, 少林就不会亡, 哭什么呢?”
第二年上, 新帝又给少林送来了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 上书——
“兴灭继绝”。
信航见到这块牌匾, 神色却冷冷的。
“朝廷上的老爷们, 太也瞧江湖人不起。”他说。
“那也没办法, 只能先收着。”证方摸了摸光光的脑袋,一年之间,他突然长高了许多,把证圆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或许也正因此,他说话间,都带上了些大人似的神气,“少林为今之计,只能韬光养晦……”
“我倒觉得,”证圆忽然硬插进话来,“不如趁此之机,办一场武林大会,让天下英雄都聚一聚……”
“师父圆寂才一年,你就想着热闹?”证方反唇相讥。
“想什么热闹,”证圆努了努嘴,“方丈师伯难道不想见见谢随么?要我说,一切因果劫缘,全都是因为当初我们错怪了谢随和秦念……”证圆好像全没看见证方频频投来的眼色,“现在朝廷的悬赏也撤了,江湖上,也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证方只道方丈这回一定要生气了,谁知方丈却只是叹口气:“你说得对。这想必,也是你师父的夙愿。”
老和尚的眼中竟也满是迷茫,“只是四海广大,人海茫茫,要找谢随、秦念夫妇,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
第三年,三月初三,少林寺举办武林盛会,不惟中原豪杰,北疆南海,俱在邀请之列。
北地神医蒯蓝桥,作为百草神君胡一袋唯一的衣钵传人、达摩堂故首座信默的至交好友,也来到了少室山下。
证方、证圆在山下迎接他时,总忍不住要去瞧他身边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那大概就是蒯神医远近闻名的胡妻了——长长的发辫只草草地在头顶盘了两圈,露出白皙如月的颈子,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一边给蒯蓝桥推着轮椅,一边还不停地叽叽喳喳,直到蒯蓝桥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少说点儿?”
莎曼转了转眼珠,道:“我是胡人,不讲礼貌的嘛!”
证圆一个没忍住,先扑哧笑出了声,又遭证方一个白眼。
蒯蓝桥抿了抿嘴,像是想反驳,却最终决定不跟她吵了。他转过头,对证方、证圆两人开口,却是径自换了话题:“两位小师父,我知道信航大师是想找谢随出来……但真对不住,谢随、秦念的消息,我这里也没有啊。”
***
大漠,白骨山庄。
干燥的沙风迎面拂过,春而将夏了,太阳一日比一日地猛烈。
萧予之练功回来,便见到柳绵绵正坐在窗前啃果子。
他左手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先咕嘟嘟喝了半缸水,才道:“想什么呢?”
“想少林寺到底在闹什么鬼。”柳绵绵道,“好像是要还谢随、秦念一个清白,说他们没有杀过中原武林那么些子弟,可是这大会办了半个月,谢随、秦念却根本不来。”
“你不是说洗手不干了吗?”萧予之却淡淡问她。
“我是洗手不干啦。”柳绵绵斜了他一眼,“但是这个嘛,是女人的天性……”
萧予之已经习惯了她这个“天性”,竟也顺着她的话头道:“所以呢,谢随、秦念为什么不来?”
柳绵绵望向他。
男人的右边衣袖空荡荡的,与腰带绑紧在一起。刚刚练完了功,满身是汗,胸膛敞开一半,汗珠便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柳绵绵笑了一笑,“换我我也不去。”
萧予之微微眯了眼睛,“你方才是不是想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柳绵绵却笑得更欢了。
萧予之径俯身下来吻住了她,没有再给她回嘴的机会。
***
江南,延陵。
清明时节。
微雨不绝如线,江上弥漫着幽幽的水雾。江边的墓园里空气清寒,一方新立不久的墓碑之前,摆了一篮子瓜果,和一炉沉香。
墓碑前站着一个女人。她似乎原本就很瘦,此刻撑着青色的竹伞,茕立雨中,便显得更瘦了。
“云子,”她低声说,“你曾问我,我会不会为你撒下最后一抔土。我已做到了。”
突兀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又接续了下去:“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记得的……”
终于,久久不再有下一句了。
竹伞忽然掉落在地,女子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出来。
那竹伞被风吹着,在地上旋了几旋,几乎碰倒那瓜果篮子。女子哭了很久、很久,恍惚地抬起头,墓碑上是极简单的一行字——
谢陌云子之墓。
朝廷不议号谥,他连爵位都无法保留。
到了最后,他终究什么也没有。
女子哭得很累了,但是她却觉得好像还什么都没同墓中的人好好说过。
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那瓜果篮子的后边,显出一点亮光。
女子最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待揉了揉泪眼,却见那是两只小小的、缺了口的酒杯。里面盈盈地盛满了,也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
脑中仿佛蓦然闪过一道惊雷,女子陡然站起,望向茫茫四野——
“谢随?秦念?——是你们吗?!”
天地如此寂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
完。
2016年12月18日—2018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