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记(94)
“哼,”霍显轻哼一声,“放心?金建这小子看似谦谦君子,倒也是个有心思的主儿,上次要不是我关心则乱,想让成君尽快入宫,还能让他收买了淳于衍给我下套?这金赏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他弟弟摆了我一道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霍家有把柄在他手上,这金赏便坐享其成。哼,哪有的好事全叫你金氏兄弟捞去啊?”
鸳鸯便梳着霍显的头发,边说道:“夫人说的是,现在老爷年岁大了,姓金的便以为能骑到霍家头上了,呸,早呢!瞧着夫人一头瀑布似得青丝,真真儿叫人羡慕,许是观世音的全长您头上了……”
霍显问道:“小姐那儿呢?”
鸳鸯笑着说道:“听阿容说,小姐已经睡下了。”
霍显这才放心着笑道:“这便好,这便好……”
霍成君辗转反侧之时,金龄昀正趁着门外的护卫交班时解开了绳子,打晕了护卫,悄悄地跑了出去。而他所被关押的地方,正是在金府最中心的地方,每条小路夜里都有护卫巡逻,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自己鲜少呆在府上,竟也不知护卫的路径,加之今晚金赏大怒,势必加强护卫。
金龄昀看到前面有护卫声响,便躲到了小亭旁,正静心听着守卫的动静,冷不防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龄昀本能反应,立马捂住那人的嘴巴,把身后之人按住,只听得那人“咿咿呀呀”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嫂嫂霍清和!
金龄昀连忙住了手,满脸歉意又稍有防范:“原是嫂嫂,是龄昀唐突了。”
霍清和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自己理了理衣衫,便直奔主题:“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但你告诉我,那些守卫……”
金龄昀连忙解释:“嫂嫂,龄昀本是有错在身,自然不敢再对府中正经当差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龄昀只是打晕他们,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醒的。”
霍清和点点头,脸色稍微缓和,又蹙眉道:“龄昀啊,你说你平日也是个有分寸的,为何你这次……”
“嫂嫂,成君她不想入宫……”
霍清和恨铁不成钢道:“哪能胡来啊,圣旨都下了。这次亏得家里人知道,若是外人,若是陛下知晓,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啊!”
金龄昀道:“嫂嫂,龄昀知道,但龄昀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难道还有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成?”
金龄昀道:“是,龄昀若非如此,便是刀杀我罢了。”
霍清和一愣,被他这话惊着了。
金龄昀接着说道:“嫂嫂,那可是成君啊,是嫮儿啊。她在兰陵受了多少苦,她在南书房遭了多少罪,简直不能想象。而且陛下也同嫮儿在民间认识,两人立场不同势如水火,进了宫,嫮儿该受多少苦啊……”
霍清和愣愣的看着向自己苦苦哀求的金龄昀,仿佛不认得他。他少年老成,别人还在太学为非作歹之时,他便成了郎官跟在先帝左右;旁人做郎官之时,他便领了最为麻烦琐碎的差事,东北西跑;旁人开始领差事的事情,他才回了长安,在少府手下认真做;而为何旁人成亲安稳之时,他怎就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呢!
霍清和恍惚间想起了多年之前,龄昀刚回长安,彼时还在少府手下当差,成君尚未及笄,来金府看自己,那时自己还逗龄昀开心,问他小女孩的心思他懂吗……
可现在,霍清和只希望他不要懂。
霍清和清清嗓子,大叫道:“来人呐,三少爷在这里。”
霍清和立在那里,顶着深秋的冷风,同金龄昀对视,看着他惊诧与困惑,气愤又失望的眼神,看着守卫把金龄昀带走。
对不起啊龄昀,我是嫮儿的姐姐,我也是霍家的女儿。
十月十九,霍成君入宫。当日是数年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万事皆宜,尤宜嫁娶。
霍成君以婕妤之名,伴随着长安城所有女孩的羡慕,带着霍氏的荣辱担子,进了宫。
次日,据说是一个小侍卫同一个小宫女当差时候嚼碎嘴子,好巧不巧被陛下听了去,结果那个小侍卫被处极刑,派到潮湿阴冷的章台宫当差,而那个小宫女当日便剥了俸禄,赶出了宫。
几年之后,章台宫多了一位明艳的主子,当年的小侍卫已经有了做宦官的自觉,对所有事情都上心,也都不上心。这时候他见着这位曾经身世显赫又被打入谷底的主子,对她的云淡风轻难以理解,甚至这位主子还主动话起家常:“抬起头来吧,你当初为何贬到这里?”
当年的小侍卫抬头直视,见着她的脸,才有些恍然。这不就是当年自己向陛下指认的同淳于衍女医说话的姑娘吗!原来她是霍氏女,原来她是霍后!
霍后见着他不说话,便也摆摆手:“罢了,不想说不说便是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心想这要怎么说呢?当年自己被贬,正是当年自己同相识小妹碎嘴,说当年霍婕妤进宫当夜,旁人不知晓的,其实陛下在未央宫独坐一夜,见都没见她……
第85章 天阶夜色凉如水(上)
深夜里, 霍光负手看着《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 似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房门推开。
霍光没有抬眼:“你阿母说你已经睡下了。”
霍成君走到霍光面前,看着这图, 道:“当年武帝赐予阿翁, 实则是在五位老臣里选中阿翁效周公,阿翁夙兴夜寐, 一晃便是这么多年了。”
霍光一笑:“当年你想入宫, 阿翁不能让你入宫, 如今你不想了,反而非入宫不可, 你可明白?”
霍成君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不发一言。
步撵慢慢的往未央宫的方向走着,霍成君紧张的攥着手帕, 想起昨夜彻夜未走的那辆停在小巷的马车, 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阿容,阿容……”霍成君敲了敲步撵。
阿容作为随嫁丫头,就跟在步撵旁边, 满脸喜庆:“七姑娘, 怎么, 有些急了?还有些路程哩,七姑娘从前整日的进宫,都忘了多久……”
“不是, ”霍成君顿了顿,还是问道:“我是想问,那把折扇,拿着了吗?”
“哪把呀?小姐你平日喜欢的小玩意儿都带了些的。就是不知道你说的……”
成君急了,想探出头来:“就是那把我前些日刚买的,画着桃花的,让你带着,你带着了吗?”
阿容明了,含笑答道:“带了带了,本来我忘记了的,是夫人好记性,说小姐你素日喜欢桃花,便让我一定把这把折扇带着,说是给小姐留个念想。”
什么?霍成君坐回位置,喃喃道:“是吗……”
阿容又笑着补充道:“是啊是啊,夫人还说了,本来今年倒春寒,城郊桃花又开了的,结果昨儿个夜里寒风一吹,城郊那块儿的桃花一夜之间又都全败了,可惜了……”
霍成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有些事情,一夜之间,全都改变了。
霍成君看了一眼阿容,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只好轻声道:“一会去永乐宫见太皇太后吗?”
阿容笑着说道:“七姑娘糊涂了吧,今晚自然是不去的,明日一早,便是要去的。七姑娘也不必紧张,哪个姑娘家没有这么一遭,七姑娘若是怕忘了礼数,还有阿容在身边,自然不必着急的。重要的是,进了宫便不比从前,但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七姑娘只记得自己姓霍便是了。”
霍成君隔着厚厚的帷帐,笑得隐晦又神伤。
当年为什么霍家死活不让霍成君入宫呢?霍成君不是不知道。
如今霍家为何在有许平君的情况下仍想尽办法让霍成君入宫呢?霍成君也是知道的。
霍成君轻轻拉开帷帐,看了看窗外的星光,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往来的一个老友,在他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便也是这样一个夜里,她记得他曾经感伤的说:“我确实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在我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带给张家最大的利益,可惜这也做不到。”
当年的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刚刚进南书房横冲直撞常常伤了自己身边的人,而现在,她也要嫁人了,她的婚事给了霍家最大的利益,但为什么,霍成君并没有张彭祖的自觉呢?
尤其是,她要嫁的人,是刘次卿。
霍成君以婕妤之名进宫,本不需要多少礼数的,但因为霍家的幺女身份尊贵,又是奔着皇后的位置去的,便大多繁文缛节于次日进行,今夜便只等着陛下来宫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