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记(5)
依旧许久没有见过她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现在连她的样子也记不得了。但明明也没有多久啊,比起在一起的时候,分开的时间也没有那么久啊!
为什么,为什么连她的样貌都快忘记了。
刘询提笔写下了关于西羌的几点内容,写完之后神经才有些许的松弛。不知为什么,又抬头看了一眼磨墨的宫人,恰好这个宫人一抬头,一双灵动明眸就这样落入他眼中,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许慌张。
刘询皱了皱眉,便挥手让宫人退下了。
待到赵春又上来奉茶之时,刘询好似不经意的说道:“赵春,今儿是什么日子?”
赵春答道:“陛下,今天是十月十九。”
十月十九,刘询心里默念了几遍,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谁的生辰,看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陛下轻笑说道:“嗬,也不知道现在的霍氏怎么样了。”
赵春一惊,幸好茶水已经稳妥的奉给陛下了,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犯了错。但这该怎么回答啊?!这可是师傅从来没有教过的情况啊,这…这霍成君,不是被谋反灭族的霍家人吗?现在还在冷宫里呆着呢,这可让人怎么答话啊。
赵春心一横,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霍……霍氏一定惦记着陛下,日日为陛下祈福,希望陛下身体康健,长乐未央。”说完,赵春便紧张的出了汗,陛下却迟迟没有什么反应,赵春浑身汗涔涔的,却不敢抬头看看陛下到底怎样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陛下轻笑一声:“这你可猜错了,她可不会这样,她从来不会这样。”赵春不敢抬头,也不敢确认,可这笑声里,竟略微带了几分自嘲,也竟略微带了几分无奈。
一点点的自嘲和一点点的无奈?是这样吗?赵春着实不敢确认。
所幸的是陛下再也没说起什么了,直到陛下用膳的时候,赵春才见着师傅一面,在师傅旁边彳亍一会儿,才犹豫着把这事告诉了师傅。
郑福荃听完整件事情,脸色有些不对劲,但说话还是用着平时惯用的平缓语气,轻声说道:“记得我刚在陛下身边当差的时候,当时的宦官总管还是吴宁,他给我说过,这陛下的心思最难揣测了,想要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把陛下伺候好了,便要学会多留意陛下的习惯,少妄自揣测陛下的心思。因为陛下的心思细腻着哪。说的话,做的事很多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里面的门道大着呢。而有关于霍皇后的事情,那便更是要转好几层意思,拧好几道弯才是的。”
赵春听了师傅这一席话,刚刚被汗湿透的衣服有被汗浸湿了,连忙问:“那师傅,我答的到底是对不对?”
郑福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赵春:“你呀,平时看着机灵的很,怎么还不明白?这回陛下的话,没有对不对之说,有没有讨陛下欢心这才是要做的。”
“那我到底有没有讨陛下欢心?”赵春还是不死心的问着。
郑福荃却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春一眼,眼神有些复杂,轻叹一声说道:“关于霍氏的事情,有什么讨不讨得欢心之说呢?”
赵春看着师傅似乎有些不开心,便也不再多问。
看着赵春还是心怀疑惑的样子,郑福荃又轻微叹了口气。想起这霍氏一族刚被扳倒的时候,原本以为陛下解决心腹大患总算能舒一口气,谁知见陛下眉头舒展几月,又开始常常无缘无故的发火。
最开始的那两年,陛下几乎每天都问起在昭台宫的废后霍氏,每每问起,无论是答曰霍氏是在冷宫过得一切都好,还是答曰霍氏在冷宫颇为寒酸,陛下总是一通火气。即便是答曰霍氏在昭台宫吃斋念佛以赎罪,陛下也总是冷嘲热讽一番。
原本以为陛下是恨极了霍氏,后来自己亲自伺候陛下这十年才慢慢体会到,当时宦官总管对自己说的“有关于霍皇后的事情,那便更是要拧要几道弯才行”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心思细啊,关于霍氏的心思更是猜不透,猜不透啊。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多多回复,给我意见,谢谢!
第4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下)
是夜。
虚虚幻幻,飘飘渺渺,不知值班的宫人错用了什么香,刘询今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怎的,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刘询辗转反侧,好像没有睡着,又好像已经沉醉梦中。
刘询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夜,那夜狂风大作,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昭台宫的长御宫人以及跟着皇帝而来的宫人都在昭台宫外的雪地上跪了一地,宫人们都知道陛下极怒,便都低头跪着,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隐隐听到陛下带着怒气的声音从昭台宫内传来,狂风较之不及。
刘询没来得及脱下沾着大片雪花的大氅,昭台宫地处冷湿之地,如今刘询已在昭台宫内有一刻钟,但大氅上雪依旧未融,此处之冷湿可见一斑。他冷冷的看着面前慢条斯理合上书页的人,还没看完她装模作样的行礼,便忍不住冷笑道:“看你为日逐王归顺立下如此汗马功劳,我应如何奖赏?”
对面的女人听了他的话顿了一下,还是行了完整的礼:“陛下长乐未央。”一抬头,那双清冽的双眸如寒冰一般,她面无表情,但脸上身体无处不显露这她的孤傲冷清。这让他熟悉,也让他心寒。
在空荡冷湿的昭台宫,他和她隔着半个宫殿,他立在门口的位置不往前迈一步,却无比期待着面前的人走过来跟他解释,哪怕是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哪怕是再一次装模作样的行礼。
刘询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又换了场景,但还是同样一个人,同样的明艳,同样的貌美,只不过暗黑凄冷的昭台宫换成了华贵无比的椒房殿。刘询暗暗地想着,似乎这样的背景更加适合面前的这位明丽美人。
刘询心中一直有一个女性标杆,是他的结发妻子许平君。那个女子似水温柔,好像永远只会用信任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可惜他失去她好多年了。而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她不似平君温柔娴静,甚至有些任性骄纵,她明丽到张扬,却还自有冷清孤傲气质,他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但她却通透的很,不多说什么她便都知道,也正因如此,他就更不对她说什么了。
而现在,他正在椒房殿门外看着那个明艳到张扬却意外的非常懂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在经历过全族灭门之后,正等着自己的废后圣旨,她依旧锦衣华服,眼神却意外地空洞无依。这是刘询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措、如此无奈、如此认命的表情。
刘询没让宫人们跟着,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他在椒房殿外透着窗户看着霍成君,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一样。原本是最近心情莫名烦躁,看到她却更加心乱如麻。
她让宫人都出去,自己却仍端坐在殿上。
依旧明艳动人,优雅得体,朗声道:“我霍成君,此生遇人不淑,痴情错付,今生今世愿与刘询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刘询在窗外,看着稀疏竹林与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松柏,不发一言。
一时恍惚,场景又变幻,刘询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在长安城最繁华的歌舞坊流云坊中,鲜衣怒马的少年与英姿飒爽的少女正面冲突,当着全流云坊王公贵族的面,两人怒目而视,互不退让。
彼时,一身玄衣女扮男装的少女嫉恶如仇,面前这个心机叵测的少年,脑中飞快的思考少年是否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而少年却微挑剑眉,露出一个淘气而恶劣的笑容,当着所有人的面,编排着霍七小姐的传言,惹着扮着男装的少女脸色一变,众人也纷纷议论。
少年原本无所谓的一笑,就此罢了。却不想这少女却冷笑一声,也当众朗声说道:“次卿公子,此话可否当真?”把问题挑明了交还给少年,想玩就玩个大的!要不要得罪霍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你看着办!
谋略过人却无权无势的少年微微震惊,看着原本小瞧的玄衣少女满脸藏不住的得意,让人不得不感慨她的勇气可嘉,不得不称赞她嚣张的可爱。那是他们头一次以真实身份见面的场景,少女遮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身玄色男装,却意外的明丽动人,明明是仗势欺人,却还想佩服她无惧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