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记(111)
曾经繁华的河谷宫殿已经破败不堪了,离宫殿外几百里地的营帐已经被右谷王队伍追上了,营帐周围尸首无数,血流成河。
旁边人说道:“若是你的姑娘在这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这里刚叫河对面的人扫荡过,男的一个不留,女的也恐怕都给糟蹋了。”
金龄昀还未琢磨出什么来,便有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抚着心脏,快步上前,隐隐有种预感,心中想着,千万是自己多想,千万不要是真的……
金龄昀双手都在颤抖,手握着红色的帷帐竟然不敢掀起来。
思忖良久,金龄昀咬牙打开了帷帐,却见着一斧头明晃晃的朝头砍来。没有一丝愣神的时间,金龄昀连忙躲闪并迅速打了拿着斧头的纤细的手腕。
在一抬头,才发现,是霍成君!
是她!竟真的是她!
霍成君吃痛一叫,再一看来者是金龄昀,目光竟有些呆滞。
“成君!”金龄昀眼睛一亮,“你……”
霍成君只轻吁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成君……”金龄昀轻唤。
她昂起头来,金龄昀这是才发现霍成君身着的是匈奴女人的华贵衣服。霍成脸色已经煞白,嘴唇被恐惧和寒冷吓得发紫,她勉强一笑,说道:“你看。”
金龄昀顺着她的眼神,发现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有血迹沾在这个小孩子的脸上,但他却平安无恙,在这场疯狂的的大屠杀中,这个小孩子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成君!发生了什么!告诉我!”金龄昀问道。
“我和逐日王妃换了衣服,给她打掩护,希望能让她活下来,但我现在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我亲眼看着逐日王的大女儿被右谷王残忍杀死,却无能为力……”
金龄昀看着霍成君浑身血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救了逐日王的女儿,从此之后逐日王不会再对朝廷有任何二心了。”
霍成君硬撑着说道:“逐日王在何处?”
金龄昀说道:“已经将叛军剿灭了,现在他正在回宫的路上,我带你回去,但现在我们需要等到他们过来接应,但是成君,你先告诉我,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而霍成君先抬起头来,甩开金龄昀的怀抱,打开帷帐,走出来,一步一步的走,慢慢慢慢的找到了右谷王的人头。她眼神决绝而身体羸弱,有些吃力的拎着右谷王的人头,走到高处,手提着右谷王的人头,将他的头发系在旗子上,双手慢慢的将黑色的旗子升起来……
随后,回到了帷帐之前,金龄昀正悄声让她就医,霍成君却瞪了他一眼,声音轻而狠的说了句:“闭嘴!”
金龄昀隔着厚厚的帷帐,欲言又止,却再也不敢多问,他心中的悲恸恐怕看着血流成河也难以平复。
霍成君虽隔着厚厚的帷帐,却仿佛能感受到金龄昀炽热的目光时不时的刺过来,她心领神会,隔着厚厚的帷帐。轻声说道:“龄昀,我首先是大汉的皇后。不能死在匈奴,我明白的,所以你可以放心。但是如果传出去皇后在匈奴经历这样一场屠杀,不知道流言蜚语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匈奴人随意编排我,便是编排大汉。我不会死的,放心吧。”
金龄昀默默地赶着车,不发一言。
但霍成君知道,他都懂。
见着锦书慌张的从里面出来,金龄昀又揪住他的衣襟:“怎么回事,汉人大夫呢?”
“这……”锦书支吾,“里屋那位只叫我滚……本是请了两个汉人大夫了,进去通报一声,只把我轰出来了,更别说大夫了,连面的都没见着……”
金龄昀阴鹜的看着里屋,也不想进去惹不高兴,这些日子每每进去看着霍成君那张脸,他便既自责又厌烦,索性也不碰面,只张口:“去,请之前那位大夫来。”
锦书一点就通,骇得直问:“里屋那位能愿意吗?到时候公子你又说不清了。”
金龄昀摆摆手:“当初是我做的不干净,本来就说不清的,去吧。”
霍成君醒来没多久,便见到金龄昀站在她床头道:“我现在要请淳于衍大夫进来,若是你在不医治,你右肩上的伤口恐怕会腐烂。”
“你请淳于衍?杀了许皇后的淳于衍?”霍成君怒目而视,“金建!你为何会与淳于衍还有私交?”
金龄昀道:“因为我早就为霍氏做事了,我的意思是,任何有利于霍氏的事情,我都会做。”
霍成君感觉还想不认识这个人,她早就知道金龄昀为霍氏的暗子,可她却从没有想过许皇后一事也有金龄昀的参与,若是如此,那他当时暗自做的一切便是为了让她入宫做皇后了。
霍成君感觉好笑,随口提了句从前的事情:“你说当年的桃林,是不是你我二人都没有去?”
金龄昀笑笑:“大夫有很多,医术高明的不多,医术高明又能守口如瓶的只有淳于衍一个了。你恨我也罢,反正也不多这一桩,现在你要听我的,看病要紧。”
淳于衍进来给霍成君包扎伤口诊脉就诊,等到快结束的时候,淳于衍开口说道:“霍皇后不想怀孕生子吗?为何会将这么伤身体的东西藏于手镯之中?”
霍成君一愣,由着她将手镯里的粉末拿出来,淳于衍说道:“具体原料有什么我真的没有把握说准,但你常年佩戴这个手镯,只怕娘娘很难受孕的。娘娘之前小产过,是不是?”
霍成君忍着哀痛,问淳于衍:“你是医生,你告诉我,这个东西到底是谁能制成?”
听她说道:“这东西大概只有南海神医復中翁会制作,娘娘不是和復中翁私交甚好吗?难道不是娘娘自己不想有孕吗?娘娘此前并不知道?”
霍成君听罢,心便沉了下去,同復中翁私交甚好的只有復中翁的关门弟子罢了。
原来是自己的丈夫。
第 101 章
“父亲, 成君回宫了。”金龄昀看着霍光的背影。
霍光点了点头, 沉默许久, 才慢慢开口:“之前的事情就是你在信中说过的吗?”
金龄昀应着:“是,九死一生,成君命硬才活下来。”
霍光沉默, 努力的看着面前的《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 他现在眼睛越来越不好了,晚上凑到蜡烛跟前也也不清楚折子上的字了, 却依然趴在《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跟前, 猝然落了两滴泪在手背上, 迟缓的看着手背上的泪,扭头冲着金龄昀自嘲的笑笑:“人老了, 什么事情都多想。”
金龄昀没有回应,只看着他的背影,状似英雄落泪感人至深, 实际不过是自我感动的洒两滴眼泪罢了。他自小被霍光暗中指点, 长大又有霍清和在身边管着,教出来的孩子本来就是另一个霍光,只可惜霍成君让他看清了自己。
霍光随即抹了抹布满皱纹的脸, 浑浊的眼眸里又翻了一篇。怜悯转瞬即逝:“世上万般皆不易, 成君她, 自己有自己想要走的路,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金龄昀看在眼里,再想起霍成君满是血迹的脸, 不敢想象自己寻到她之前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斗,在这样的修罗战场上活了下来,而这样的霍成君只落到个后果自负,又觉自己比之前还痛上几分。
霍成君见到刘询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从塞外干燥暴晒的地方回来,霍成君人确实比此前晒黑了一圈,临走之前的她皮肤白到透出灰色的底色,在椒房殿中阴郁又羸弱,而现在她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尽管大伤初愈,但比年初的时候看起来元气恢复不错。
刘询一开始是高兴的,原本霍成君只要要去塞外两人吵了不少的架,现在又见到霍成君伤痕累累的归来更是生气又心疼,可没过多久便发觉有些不一样了。霍成君似乎变得更加……激进些,在未央宫暖阁的书房,两人没少吵架,而此前总有床事从中调和,现在自从霍成君回来便屡屡称病拒绝侍寝。
更有甚者,后宫事宜刘询本想还与霍成君,而霍成君却对此兴致怏怏,加之太皇太后紧抓此事不想放手,而后宫事宜依旧由太皇太后处理。年前的宴会,也便是由太皇太后置办的。
长乐宫里,太皇太后在不紧不慢的对刘询说着下月宴会事宜,上官云霓果然是人生一半时间都在深宫当皇后的人,事情办得有条不紊,刘询看着上官云霓规整小篆,想起此前那人从来对这些琐碎事情眼高手低,虽未出错但总搞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出乱子一样,倒真不如太皇太后,做事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