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身上的花青色外袍,信手搁置在客房的衣架上,箫白泽问林桑青,“温裕是谁?”
林桑青温柔笑笑,“我的一个发小,为人不错,就是有些不大靠谱,等会儿见了他我引荐你们认识。”
箫白泽淡淡“喔”一声,没再说话。
魏虞在平阳城里有房子,他没有住进客栈,而是冷着脸带走承毓,估摸是要先把她送回家。
千里迢迢跑到武鸣县,得到的却只是几句数落话语,承毓应当很难过吧。但魏虞不喜欢她,他也多次向她说明过,只是承毓听不进去,她愿意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宣世忠不知何时能把温裕带来,眼看着吃午饭的时辰到了,林桑青离开客房,和箫白泽一起到楼下吃饭。
他们入住的客栈唤作天香楼,是乾朝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光是楼层便有五层。一楼二楼是用餐之所,三四五层是居住之所,无论是用餐之所还是居住之色,皆装饰得富丽堂皇,住一夜便要花费十两银子之多。
是以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林桑青在兴业街有不少熟人,卖菜的大妈、烙饼的阿婆、榨油的公公她都认得。但他们都是收入微薄的底层人,没有钱到天香楼来。
饶是如此,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来,届时再生出什么事端,她还是找了一张面纱蒙住脸。
他们在二楼包间用饭,并没有去闹哄哄的一楼大厅。
经过武鸣县一事,林桑青看到店小二时会下意识联想到绑匪,但有些事还是问店小二比较清楚。她极力克服了面对店小二的恐惧感,趁他上菜的时候,故意装作漫不经心道:“小二哥,咱们街上最近可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光是吃饭委实无聊,不若你和我们说说街上发生的有趣事情,让我们解解闷。”
店小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已见怪不怪,面上噙着微笑,他道:“兴业街可是平阳城里最热闹的街道,每天都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不知夫人你想听什么事啊?”
林桑青支肘作思考状,“让我想一想啊——譬如谁家少了口人,或者流年不利,总出祸事的;再或者有什么人举止粗俗,说话做事贻笑大方却不自知的。”
这几点刚好和她们家吻合。
店小二认真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小眼珠子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店小二饶有兴味道:“您别说,还真有一件。街角有户姓林的人家,从去年到今年都没安生过,先是家里的小女儿服毒自杀了,没过多久,他们家当家的不知发什么疯,居然在酒馆里当众杀人。杀过人他便逃走了,官兵抓了他好久呢。后来我听人说他偷偷进宫做了太监,结果不知怎么的,杀人犯的身份居然败露了,最终死在御林军的乱箭之下。”
看来林桑青随口问的这个店小二是个爱八卦的人,他说的很多事情都是正确的,甚至他还知道林清远死在御林军的乱箭之下。
箫白泽夹了只四喜丸子过来,林桑青把筷子插*进丸子里,低头把丸子夹碎,“哦?还有吗?”
店小二继续道:“不过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丧事都能当成喜事办,那家当家的其实并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夫人您不是此地人,不晓得那家的夫人多厉害,咱们私底下都叫她母大虫。林清远没死的时候,母大虫便勾搭上了金府尹,整天和那位大人眉来眼去,一点不知检点。这不,林清远一死,母大虫算是彻底攀上了府尹这棵高枝,她最近正闹着要改嫁呢。”
越说越起劲,店小二完全暴露了他八卦的一面,“你说这个林夫人也是的,金府尹可是有正房夫人的,且正房夫人颇有学问,年轻时是咱们街上出了名的才女,这个林夫人放着好好的寡妇不做,非要嫁给人家做妾,你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店小二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林桑青的认知,她原以为爹死去之后娘会隔几年再改嫁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改嫁?”冷冷笑一声,林桑青磨牙道:“她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
包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店小二,炒四个菜,两荤两素,再烧碗甜汤。”
店小二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朝林桑青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嘘,夫人小点声音,母老虎来了。”脸上重新挂起看上去热情洋溢的笑容,店小二匆忙出去,“哎林夫人,您稍稍等等,马上给您上菜。”
两道熟悉的人影从打开的厢房门前经过,她们偏头向里看了一眼,视线在箫白泽和林桑青身上停留稍许,又很快挪开。
显然,她们没发现不对劲。
林桑青不由得庆幸自己带了面纱,不若让娘和大姐知道她还活着,只怕以后多的是麻烦事。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桑青她娘名唤周萍,萍是落雨打浮萍的萍,但她却不如浮萍一般飘摇柔弱,性子简直比烈火还猛。
尖细的嗓音穿门而入,慢悠悠晃进林桑青耳中,“林夫人?我们家老头子都死了,我还当哪门子林夫人,你赶紧换个称呼。”店小二连忙赔笑,周萍又不依不饶道:“我说你有没有眼力见,赶紧给我找个包间啊,难道要老娘站在门口吃饭。”
店小二腆着笑拉开林桑青隔壁的包间,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这个包间没人,夫人您看大小够不够?”
周萍斜眼打量包间几眼,眼神挑剔,半晌,神态傲慢地点头,“行,就要这间了,你按我之前说的上菜吧,分量稍微多一些,别抠抠嗖嗖的。”
店小二笑意盈盈地应承下来,待她们母女俩进去包房里面,他转过身,十分不屑的吐了口口水。
林桑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盘子里的四喜丸子香气四溢,她却突然没了食欲,放下手中的木头筷子,她伸手取过一盏清茶慢吞吞啜着。
萧白泽向来不记与他无关紧要之人的长相,虽然在除夕之宴上见过周萍母女俩,但那时他不知林桑青和她们有关系,是以他并未记下她们长什么样子。上次来兴业街寻人,他也仅仅记住了林清远的长相,没刻意去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这对母女。
天香楼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周萍就在隔壁包间吃饭,若大声说话她肯定会听到。压低声音,萧白泽低声和林桑青道:“她们就是你的娘亲和姐姐?”
诚然,他是不记得她们的相貌,但方才那句“林夫人”以及店小二的话无不彰示那对母女就是林桑青的娘亲和姐姐。
林桑青捧着茶盏咧嘴微笑,“是的,让你见笑了,她们……一直如此。”
萧白泽从她这个微笑中看出些许辛酸,低下头剥虾皮,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些年你的确过得辛苦。”有这样的家人,怎能不辛苦呢。
林桑青垂首安静道:“我以前会抱怨命运不公,为何别人都有恩爱和睦的双亲,活得快快乐乐的,无论是童年还是少女时代都无忧无愁,没有荒度时光,而我却投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辛劳和忙碌中度过人生中最珍贵的韶华时光。”饮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她洒脱道:“后来我变成了尚书省宰相林轩的女儿,看到林相如此宠爱自己的孩子,切身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我才明白,什么辛苦不辛苦公平不公平的,是我投错了人家,那么我便要承受投错胎的后果,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
她偏头朝萧白泽微笑,“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你的昭阳公主了?”
的确,对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公主来说,她曾经的生活未免太辛苦了些,但她不是昭阳长公主,没有她那样好的命格,她过得好与坏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萧白泽淡淡笑一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想说什么,踟蹰片刻,最终选择闭口不言。把剥好的虾子放进林桑青面前的盘子里,他用干净的手拿出袖笼里的手帕,随意擦拭着手上的油渍。
目光触及那张绣有芙蓉花的绣帕,林桑青挑眉道:“这不是美人儿赠与你的手帕吗?”她朝萧白泽深深笑道:“你就这样糟蹋美人儿的一片心意,不但不好好收藏,竟然拿香香的手帕擦油渍。”
萧白泽把沾满了油渍的手帕扔到桌子上,满脸都写着无所谓,坦然直视她道:“一张手帕而已,它只有擦嘴擦手的用处,又不算什么贵重物品,有何好收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