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番外(136)
萨木尔目光数变,半晌未语,“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林外传来杂声,想是先行军被爆声惊动,前来查看。
燕宿雨从袖中拈出一物,覆上脸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士兵,不细看便难以觉察,唯有声音依然纤软,“六王已经完了,一切与你我无关,该自由了。”
萨木尔伫立片刻,若有所悟,神情逐渐桀骜起来。
在大批士兵涌来的前一瞬,他腾身而起,掠向远方,仿佛一只胡鹰飞入了山林。
黑水沼泽极大,荒草蔓布,瘴气笼着迷失的野兽白骨,泽中小道难寻,极易迷失,左卿辞当年也未踏入,独有苏云落为搜灵药,将血翼神教各处摸了个遍。如今受了伤无法行走,秦尘与白陌做了木架担着她,左卿辞在一旁照料,每逢岔路都由她指引方向。
待行出沼地,穿越山径,见到丘峦下方的数座石殿,高高的黑神台,以及密布广场的神教教徒,江湖人无不为之欣喜。左卿辞却仅是一瞥,转去扶苏云落饮水,重新给她施药。
要不是苏云落阻住石门,江湖人九成九都要葬身火海,人人为之感激敬佩,此刻尽管敌人在望,也无一人催促,都在一旁耐心的等侯。
苏云落面上的赤红淡了,肿胀也消了几分,只是骨脉俱伤,手都抬不起来。
左卿辞取出一帕点心,拈出糖糕掰了一角,让她含取甜意,施完药伴着她歇了片刻,忽道,“等回了中原,阿落生个孩子可好。”
如此私密的夫妻之语,听得众人不免生窘,左卿辞旁若无人,也不管周围多少耳朵,“听说会有些痛,你怕不怕?”
苏云落被他拥在怀里,看不见脸,声音细弱如游丝,“——胡姬的孩子——也是胡姬——”
左卿辞默了一刹,轻哄般道,“胡姬又如何,做了我们的孩子,谁敢欺负她?要是如你一般可爱,或是如我一般聪明,岂不是好。”
停了一会,苏云落才道,“——她要是像我一样笨——等长大了——天下哪还有另一个阿卿?”
左卿辞不语,半晌后一笑,“那还是要生一个,不然万一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他等不到自己的阿落,该有多糟?”
殷长歌听得眼睛发红,起身走去林边,死死盯住神教的殿宇,恨不能将之踏为灰烬。
沈曼青秀目浸湿,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似羡佩、似骇然、又有些怅惘酸楚。
下方的广场忽然传来无数人的念祷声,一个男子被架上了数丈高的黑神台,婴瑶在台上戴着雪亮的银冠,双手举起一把长刀,姿势奇特,似舞似祷。
男子身形熟悉,汪劲盯得眼睛发直,猛然醒悟,“不好!这帮恶徒要拿侯爷血祭!”
江湖人倏然而惊,哪还按捺得住,轰然而动,向广场冲杀而去。
左卿辞沉沉的未动,凝目打量黑神台左右,过了一刻眼眸一垂,几个留下守护的江湖精英蓦然昏迷,被白陌与秦尘扶住,放到了一旁。
黑曜石所砌的神台边长六丈,高达九丈,由一条旋阶行上,上有一方巨型王座,旁边是祭台。黑神台是血翼神教的教主向上天献祭,接受教众敬拜之地,唯有长老以上才能踏足。
形似左侯之人此刻已被平置台上,随时将被开膛剜腹。神台四周铺着生铁所铸的栅格,跪伏着千余奴侍,正等着护法以异族人的鲜血向黑神献祭。
武林人群起冲杀而入,奴侍以长枪及弓箭还击,只是这些教徒武功粗浅,哪敌得过挟怒而来的江湖群雄,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长草,渐渐向神台退去。
忽然双方交战之地爆开了大片烟尘,一簇簇如雾气漫涌,江湖人见浓雾滚滚,又不知是否有毒,疑是恶教的陷阱,冲杀顿时一缓,下意识向后退去。
婴瑶一见浓雾,顿觉是中原人的伎俩,见敌人不再前冲,骤然一声尖啸,藏匿的一批行尸涌出,将江湖人包抄起来。中原人见后方来敌,越发深信是敌人的诡计,齐齐转成了向外冲杀。
行尸与江湖人撞在一起,双方开始血肉相搏,浓雾漫散也停不了手,陆澜山陷在其中,正与行尸厮杀,余光似见左卿辞的身影,不免一惊,这贵公子不谙武功,若是真入杀场还得了,陆澜山方要冲去保护,还未看得分明,人影又被浓雾掩去,他不免疑是看错,摇了摇头继续激斗。
婴瑶在黑神台上心急如焚,这本是一场完美的诱局,以左侯为饵,牺牲千余奴侍,将中原人引入神台附近,只要扳动祭台边的机关,无数毒水将从铁栅喷出,将敌人蚀烂化骨。然而烟雾笼住了视野,她无论如何看不清台下,正焦急间,风拂来朦朦的白尘,黑神台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左侯极象的青年,俊美非凡,一双长眸如冰,带着奇异的寒诮。
婴瑶惊愕之极,她看出青年并无武功,不知怎的竟然踏上了神台,守阶的侍奴居然不曾阻拦。她立刻顿足而起,欲以长甲划断来敌的咽喉,动作却忽然慢下来,慢得如力量将尽的箭,慢得如拖着重壳的龟,慢得青年甚至不必躲,一抬手就拔开了她。
婴瑶骇然欲狂,肩上的蓝蝎突然尾针一抬,刺入她的肌肤,才将她从缚住躯体的滞慢中解脱出来,刹那间冷汗如浆,她发觉自己不知怎的竟中了毒,要不是灵蝎刺体解毒,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都能将她杀死。
她一个激灵,不敢再近身,七只乌螣飞跃而出,触近对方正要噬咬,蓦然发出了嘶叫,竟然掉头回噬,一瞬间咬中了婴瑶的臂。
灵蛊反噬,加上乌螣的剧毒,婴瑶呛出一口紫血,不可置信的激颤起来。
青年一弹指,一星蓝绿的光点袭中了她,地上的白尘轰卷而燃,裹住了婴瑶的身体,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拼命在地上辗卷扑打,然而火焰太烈,附骨而燃,甚至侵入喉中,很快她连声音也发不出。她颤抖的爬向祭台边的机关,想用最后的力气扳动,还未攀至已经无力,火焰越来越白,很快将她烧成了一团焦烬。
躺在祭台的并不是左侯,而是一个身形肖似的奴卫,他被所见之景吓得胆丧魂飞,从高高的神台跃下,撞出一声骨肉俱靡的坠响。
左卿辞掠了一眼,转身而去。
浓雾逐渐淡了,风吹动神台上的灰,散入了幽冷的虚空。
第121章 长渊尽
山间松林如海,云鹤往来,一个清癯的长者飘然前行,宛如丹青画卷中的仙长。
下一刹,长剑激来的劲力震得苏璇退后数步,一切幻象都消失了,北辰真人神情僵木,一剑将三人逼退,复又前行。
苏璇五内如焚,头脑乱成一团,甚至感觉不出内腑的伤,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长年来给予他无私教导,宽仁与慈爱的师父,竟然被炼成了血翼神教的傀儡。
远处传来坍塌的巨响,冲起火光与浓烟,苏璇知道后续的同道一定遭遇了埋伏,该立刻去援助,身体似却有自己的意志,无法舍下师父,追着北辰真人而去。
严陵与姚宗敬同样给意外激得一时无措,又担心苏璇,唯有跟着疾行,一路穿过密林与黑沼,越过幽潭与山径,直入血翼神教腹地。
北辰真人在一方腥臭的蛊池边停下,台边有一方巍峨的神殿,殿顶立着一个黑袍银面具的身影,指尖扣着铜铃,居高临下的俯瞰,身边是四位长老,殿侧环绕着密密层层的奴侍与行尸。
姚宗敬怒不可遏,“恶贼!你们对北辰真人做了什么!”
银面具下的话语冰冷,“神阶塌,地火燃,江湖人完了,大军也无法入山,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降还是不降?”
数百江湖同道完了?三人齐齐变色,忆起方才骇人的震响,苏璇如晴天霹雳,无边的懊悔如万刀绞心。
严陵骇极又怒极,“降你奶奶!一群阴毒没屁眼的东西,老子要用你的人头血祭!”
荣隽纹丝不动,铜铃一起,北辰真人疾扑苏璇,凌厉的剑风呼啸而至。
同一时,行尸向严姚二人扑去,奴侍执着长矛利箭在外围住,一层层宛如噬咬巨象的蚁群。
北辰真人剑气森戾,宛如杀神,比所有行尸更鸷猛,加上无惧无痛,几乎已近无敌。
在严姚二人眼中,北辰真人已是一具尸傀,苏璇却看出师父发已霜白,皱纹也多了,清癯的脸庞熟悉如旧,如何能做到无情。明知眼前仅是一具被操纵的躯骸,苏璇依然难以相搏,甚至不忍对师父的躯体稍加毁伤,胸臆如水火交煎,痛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