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番外(45)
相较之下左卿辞一派安然自若,毫无尴尬之态:“数日前方抵,让倾怀意外了。”
额上渗出了汗,左卿怀尽力抑住局促,“大哥失踪多年,如今痊愈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左卿辞莞尔,“的确有幸,让我遇上了一位良医。”
绞尽脑汁的找话题,左卿怀道,“还未恭喜大哥从吐火罗取回了山河图,立下奇功。”
左卿辞随口谦道:“侥幸而已,全是仰仗一群江湖侠士之力。
定了定混乱的心神,左卿怀取过酒盏满斟:“今日在此一会,我先敬大哥一杯。”
左卿辞饮了毕也斟了一杯:“离家多年,听说多了一个弟弟,我也甚为欢喜。”
他俊雅风流,举止落落有风致,宛如天生的贵胄,左卿怀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甚至生出了窘迫,“我曾听说过——大哥自幼便聪慧过人。”
左卿辞停了停,眉梢轻扬。
左卿怀更窘了,惶然道,“还有晴衣,你去吐火罗期间她一直惦记,信中屡次提及。”
左卿辞微微笑了一笑,气氛似乎松了一些,“我知道,你对她极好。”
晴衣是他一母所出的妹妹,流着同样的血,离别时她还只有半岁,他在昔日的家似乎也仅剩了这么一点牵挂。
左卿怀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又有些不是滋味,十余年来他把晴衣视如亲妹,然而终不是血脉相系,眼前这个才是她真正的兄长。“晴衣善良乖巧,我疼爱她自是应该的,大哥怎么想起到涪州?”
左卿辞说得云淡风轻,“久病无趣,瞧什么都觉得新鲜,之前又听几个朋友说了一些江湖趣事,索性过来开阔一下眼界,没想到倾怀对试剑大会也有兴趣。”
“我刚接到回金陵的调令,正巧路过涪州,与一帮朋友看看热闹。”左卿怀欠了欠身,“大哥在外若有不便,或有什么所需尽可与我说。”
左卿辞尔雅的颔首,“据传这场盛会可谓龙争虎斗,精彩之极,倾怀来涪州是想一试身手?听说你弓马娴熟,金陵少有及得上的。”
“我这两下把式军中混一混还行,在这只有丢人的份。”左卿怀微郝的坦承:“全是顺道凑个趣,大哥若是不弃,不妨一道观赏。”
左卿辞不动声色,拈杯一笑:“难得躬逢其盛,有何不可。”
长宴散去,左卿怀婉拒了兄长的邀请,与友人在城中寻了宿处,重金换得几位游侠腾出了两间房。歇下时已是半夜,几个人挤在一起,左卿怀也不挑剔行宿,随意与友人抵足而眠,“倾怀的兄长真是好仪容,好风姿。”楚寄来自宣州世族,想起宴上左卿辞的风姿,禁不住赞叹。
翟双衡来自沧州名门,与左卿怀为军中袍泽,更为亲近,冷哼一声,“仪容好又如何,看起来未免太羸弱了一些,还带着胡姬。”
左卿怀心思散乱,喃喃代兄长出言辩解,“出门在外,他身边自然需人照料。”
“什么照料,不外是离不开女色。”翟双衡不屑道,“吐火罗的传闻恐怕是夸大其辞,单凭他这相貌就不似经得起异域之险,想必是重金雇了几个人,歪打正着的成了事。”
楚寄也觉得世家公子万里斩逆的传闻有些离奇,“即使如此,他也是有功之人。”
翟双衡尚武,本来就不太瞧得起文弱之人,又偏向一同从军的兄弟,“侥幸得了声名罢了,真要让一个文武不就的弱质公子袭了爵,哪对得起靖安侯府的声威。”
这一点楚寄亦是赞同,如果不论血脉,确是左卿怀更为肖似左候的勇武,适宜承续爵位。
左卿怀一句句入耳,心乱如麻。
他自懂事起已入了侯府,这位消失的兄长就如一个梦魇般的影子,他从不敢试探寻问,府中更无人提及。嫡母安华公主虽然选了他作嗣子,却是高贵矜冷,难以亲近,身边的嬷嬷犹如最严厉的训师,曾是他年少时的恶梦。
左候话少,比安华公主更疏淡。然而一次在他受责过度,昏迷了两天之后,左候将他接过去教养,亲自教他弓马,传授枪法武艺。在他第一次撂倒教习师父之后,左候轻拍他的肩,脸色有些微的喜,也有复杂的晦涩。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左候是否想起了失踪的亲子。
安华公主选中了他,左候造就了他,天长日久,他越来越像左候,也越来越敬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在晴衣面前是一个好兄长,在公主面前恭顺谨慎,极力将一切做到最好,用了十余年博得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作为偶然得逢机会的幸运儿,他沿着命运设定的路前行,可是突然间一切紊乱起来,那个影子回来了,失踪得离奇,出现的更是蹊跷。
如果不是蜀中动乱前,晴衣被段衍诱骗,替他携出了锦绣山河图;如果不是她被段衍推下重阶摔伤腰脊,瘫软无法行走;如果不是流言恶议迫得晴衣精神崩溃,几度寻死,或许这个消失的兄长永远不会出现。
当时在军中效力的他,唯一能做的仅是全无意义的书信劝慰,左卿辞却留下了让晴衣能重新站起来的方子,甚至自万里之外取回山河图,一洗宫中不堪的议论。
载着荣耀和赞誉,侯府消失的大公子横空而现,左卿怀身边每一个知道消息的人,都变得闪烁其辞,暗露怜悯惋惜。左卿怀心底说不出的复杂,他知道与对方不可能不见,却又怕见,更不知见了如何自处。
当年左卿辞究竟因何失踪?为什么多年不闻音讯,直至去岁才现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逢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究竟为何而来?
第42章 棋手局
长夜无边,幽雨漫漫袅袅的洒落,江岸空寂的浅滩笼在雨中,细细的声籁如春蚕食桑。江畔一座孤亭明烛高烧,清辉莹莹,成为暗黑的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文思渊在亭中凭栏而立,指际把玩着一枚精巧的玉鸠。
一个比夜更深的影子悄然而现,布巾蒙住了脸庞,露出一抹令人心动的雪额深眸,带着晶莹的雨雾,似化外天女踏破重霾而来。
文思渊目光一跳,半是惊异半是惊艳,“你在公子身边竟未易容?”
苏云落沉默以对,并未摘下覆面的蔽巾。
文思渊视线在她眉眼间流连良久,神色渐沉,掺着一缕微妙的妒意:“你连我都防得紧,居然肯在他面前露真容。”
苏云落无意解释,仅道,“这次又是什么?”
文思渊哑了一瞬,忽的敛了神态,恢复了谈生意的腔调,“听说你近日跟他有些不寻常,我还当是谬传,看来也并非无根之言。”
亭外的世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话语仿佛落入了虚空。
“既然你攀上了高枝,想必几件生意得另做安排了。”停了一会不见苏云落接腔,他心下闪过无数猜度,滋味越发难忍,出言嘲道,“靖安侯府地位尊贵,内底却不简单,更不可能容许一介胡姬登堂入室,基于多年的交情我提醒你一句,别对美色寄望过高。”
她抬起睫,眼眸又黑又静,蕴着天光初透时的寒冷,“我想离开,他不让,用你来质挟我。”
文思渊一怔,阴郁瞬时转为兴奋,左卿辞对她的兴趣显然超乎预计,他立刻有了盘算。“是他扣着你?不必理会,你先避一避,待他来找我再谈其他。”
她默了一会,声音有点涩。“你无非是要卖个更好的价,去吐火罗前你承诺过什么。”
文思渊自知理亏,然而他老于世故,岂会为一句质问改变主意,当下转了话题:“鹤尾白有消息了。”
苏云落明显专注起来,冲口而出,“在哪?”
优势又回到了文思渊手中,他带着商人惯有的精明,不慌不忙的转动指间的玉鸠。
苏云落稳住了神,“你要什么。”
文思渊早已想好,从怀中取过一个木盒推过去,徐徐开出条件,“替我取一面双蝶透光宝镜。此镜相传为花蕊夫人所有。镜明如玉,叩之如磬,正午时光影可透,现为涪州城外的桑园主人杜夫人所有,镜图和藏匿之处在盒中,两日内我要见到实物。”
两日?试剑大会在即,江湖豪侠云集,当前又难以易容,苏云落默然良久,“燕归鸿在附近。”
玉鸠自文思渊指际弹起,被他一挥收入宽袖,起身走入雨幕,留下一句缥淡的话语:“那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次对上他,不想做尽可放弃,但规矩你也清楚,我不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