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妇(73)
余殿邦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在明白了沈弄璋的要求之后,才将沈弄璋重新推回来,为的就是让沈弄璋接受他们余家指定的安排。
余家的贪婪狡诈让她暗暗磨牙,却也更加认清一个事实:只要有本事结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便是坐在家里,钱都会自动送上门来!
而现在,她还想尝试着不让自己做一只无力的羔羊。
沈弄璋佯作很郑重地思考一番,皱着眉说道:“我们这里不熟,怎么找牙人?”
孟胜显然是有备而来,答道:“在贤门城内,我们可以为沈当家寻到可靠的牙人。”
沈弄璋略一沉吟,右拳忽然击在左掌心上,仿佛恍然大悟般说道:“既然孟管家有可靠的牙人,其实孟先生也可以委婉地拜托他们租货船去启河西岸取货。”
“我们双方只要定好价格,请牙人代为将货金也一并运到启河西岸,再验货取货回来,我们族人便无需上船过河取货金再返回,更省了船夫的一趟回程,岂非更节约费用,也省却我族人翻山越岭来回奔波的辛苦。”
看着沈弄璋仿佛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改温柔之态,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孟希官和孟胜却僵在原地,一脸凝重。
二人谁也没有想到沈弄璋竟然马上便寻到这样一个空子,实在刁钻。既不能与她一同高兴,又不能露出算盘暂时落空的失望,只能装作沉思一般不说话。
“这个……”孟希官语塞,又知道不能冷场,支支吾吾地拖长了声音。
“沈当家忘记了,余家有家规,经商范围不能出贤门。”孟胜倒是没有慌乱,皮笑肉不笑地适时补充道。
孟希官这才解脱似地露出一丝讪笑。
沈弄璋看得真切,孟希官虽然身为三宝舍当家,然而,真正令三宝舍在贤门城站稳脚跟的,还是他身旁那个胖胖的管家孟胜。
这家规本身就有漏洞,偏偏他们还假装奉为圭臬,拿着来搪塞自己。沈弄璋不忿,却又不能揭穿他们的伪装。
启河帮到底与余家的关系是怎样的,她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时候在别人的地盘上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只会给自己埋下绊绳,于日后的交易不利——翰章商队所得的大量货金可是还要通过启河运回去的。
唉,势不如人,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装作被孟胜提醒,沈弄璋憬悟似地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定国公的家规。”
转而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若是请牙人,也是笔开销,不知道最后能省多少。”
孟希官并不是特别精明之人,只当沈弄璋真的在计算成本。
这糙纸乃是聿国从未有过之物,那些王公贵胄和著文立说之人还在使用昂贵的缣帛和沉重的简牍,一旦糙纸现世,必是炙手可热的暴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三宝舍秘密地租用货船运输也没有什么,毕竟长久以来一直是这样做的,而且可以表明长期合作的诚意。
外公这样为难翰章商队着实有些过分——三宝舍这边压低糙纸价格,那边又从船租和车租之上将一半的费用收回来,着实也是欺负他们在启河之西,交通不便。
孟希官很是担心三宝舍拒绝租船会吓跑了沈弄璋,更是后悔自己性子急,等不到沈弄璋的回复,竟然便将这事告诉外公,请示他老人家的意见。
若不是有外公和孟胜在其中摆弄,他一早便答应了沈弄璋的要求,谈妥价格,签订契劵,安安心心等着去启河西岸取货。
“据鄙人听往来商贾的闲谈得知,目前青禾县有能载货上千斤的货船,只需一条船便可以将货物运过来,极为方便。之后沈当家的等人可以再租用小一些的船只返回,比起现在的费用必然会降低很多。”孟胜道。
“两位是本地人,当然比我们懂行情,听人劝吃饱饭,翰章商队的牙人人选还得仰仗孟先生与孟管家,请多费心。至于糙纸,今后便算八百文一卷,今日也这样算,二位觉得可否?”沈弄璋好似下了决心一般,爽快地说道。
孟胜嘴唇刚微微一动要还价,孟希官已经答道:“自然可以。”
无奈的孟胜只得补充一句:“沈当家这批货没有多带糙纸,可否返回启部后即刻便专门送一批过来。”
轮到沈弄璋现出为难的神色,讪笑道:“二位还要再等几个月。实则我部去年曾来过两个穆国商人,向我们定了一批货,我们这次租船之后,还要转道去北面的穆国,为他们送货。”
孟希官和孟胜缓缓点头,表示理解,于是议定明日去三宝舍签契约,便要告辞。
尚未出门,一个启部侍卫忽然一边推门一边叫道:“公主,我们有几卷黄纸被老鼠……”
第53章 谈判(下)
见到屋中还有两个陌生人,那侍卫的声音戛然而止,刹那呆滞后,立即将手中所拿之物垂下,恨不能一下就塞到裤腿中藏起来!
见侍卫刻意隐藏,孟胜已觉有异。他正好靠近门口,率先看了一眼侍卫手中的东西,浅黄色,看起来有些像卷起来的糙纸的形状,但比糙纸细腻许多。
孟希官满脑子还存着“谈成了”的喜悦,虽不懂启语,却敏感地察觉那纸比糙纸更好,因此假意问道:“这卷糙纸似乎与刚才的不同……”
沈弄璋犹豫了一瞬,才答道:“是另外一种糙纸。”
见沈弄璋没有要展示的意思,孟希官与孟胜好奇心更盛。
孟胜笑道:“可否让鄙人开开眼界。”
“这个……”沈弄璋顿了顿,见孟希官和孟胜的表情很有些看不到不罢休的坚持,才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
转头对那侍卫用启语说道:“请孟先生和孟管家看一看黄纸。”
侍卫缩了缩手,回了一句:“这个是装好的,不能拆。”
见孟希官脸色有变,沈弄璋微微摇头,将手伸向侍卫,说道:“没关系,拿出来吧。”
侍卫隐约露出一些不情愿,将手中的纸递给了沈弄璋。
孟希官和孟胜只看一眼,便断定这黄纸比之糙纸必定更精致昂贵。
这纸筒外观看上去就像一根刨得及其光滑整齐的圆木段,实则看得出,是在一卷纸卷之外又裹了一层纸。纸色淡黄,十分细腻,上面有“翰章”二字和商队徽章。就凭这装饰,看上去便是极品。
“可能拆开一看?”孟希官眼神灼灼,显然很是动心。
沈弄璋小心地拆开最外层的黄纸,将里面卷在一起的五十张黄纸摊开。
孟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但还控制得住言行,玩笑似地埋怨道:“沈当家可是偏心了,为什么卖给我们的只有糙纸?”
“因为这些已经被穆国商人预定了。”沈弄璋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们去年定的,怎么沈当家现在还没有送货呀?”孟胜还记得沈弄璋方才说过的话,聊作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们去穆国要翻几座山,极为麻烦。所以先来贤门城赶大市,处理掉盐茶之后,再轻船北去穆国,水路更快捷。”沈弄璋回答得有理有据。
“不知道这黄纸是什么价格,穆国商人预付了多少定金?”孟希官目光在黄纸上流连,恨不能将黄纸看进眼睛里带走。
“尺寸与糙纸一致,一卷两贯钱。”沈弄璋报完价,又笑道:“他们没带多少铜钱,所以没有付定金,只说但凡我们去,无论何时一定买。加之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背着货物出山要用多少时间,更不能保证准时送到。两下都有顾虑,便没收定金,也没有约定交货时间。”
孟胜听完,自信地认定已看穿了沈弄璋的小把戏。
所谓“无定金”“无交货时间”,都是借口,沈弄璋故意隐瞒黄纸之事,又在他们临走前暴露出来,乃是暗示三宝舍,他们还有别的商路、别的买家,不要压价过甚!
昨夜余殿邦与沈弄璋相谈时,他和孟希官就在书房后面的房间,听得很清楚,对此女子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沈弄璋虽然有心计,但到底年轻,缺乏行商经验,一些关窍和重点,她并不了解,因此,她做事带着诚意,诚意中还藏着不损害双方、并保全自己的算计,说到底,这姑娘很是贪心。
余殿邦假意拒绝合作,她没有经验应对便信以为真,于是广撒糙纸,吸引其他商家,给自己寻找后路。至于孟希官不听自己劝阻执意快速赶来斡谈,想来以沈弄璋的机敏,已在她算计之中。